懵懵懂懂之中,我被一个猛烈地冲力拉起,一张眼,竟是放大的阿然的脸。她她她,她竟然从下面一股脑儿地爬到了我的铺上。我顿时汗颜,她却用枕头丝毫不手软对着我一阵猛砸,过瘾之后只留给我一句“98请吃饭”,就又恢复起端庄淑女样施施然顺着两张床之间窄细的小扶梯一步一步地移了下去。
98啊……本系出了名的宅女一枚,不喜好去食堂,懒得刷锅洗碗,连方便面都一定要买桶装的,每天电脑床洗手间,手机关掉电话线拔掉,完全没有时间概念。用阿然的话说,一天24小时她要睡36小时。每每大家一觉醒来,只会在看见98亲切的笑容,于是98轻轻道一声“早安”,我们轻轻道一声“晚安”。而且此女夏季要夏伏,冬季要冬眠,赖以生存的仅仅就是她那本破得不能再破的笔记本,每次启动起来还要“格拉格拉”地鬼叫上好一会。尽管顶着宅女这个21世纪才流行起来的名号,98却是一个歇斯底里的念旧狂,最好的证据还不是她的老爷机,而是98大小姐在大家都已经Vista的时候还用着快要进到博物馆里的Win98。
显而易见,她的98称号,也是来自她如此行径。
我走神之际,阿然又猛烈地摇晃着床架:“猪头笑笑,你要是再不起来,你估计要变97了!”随即,她又不屑地瞥了我一眼:“整天不知道你对着电脑捣鼓些什么,我劝98不要叫你去了。你这样子,估计你也得请大家一顿了。”
好像除了吃饭,我如今真的很少走出宿舍门了,连课都好久没有去上过。
阿然每次回来都撇着嘴难得的小女儿形象对我说:“每次帮你答到都要换衣服换一只手还要坐到最后一排,人家想坐到第一排好好听讲啦~!”而我对她的控诉从来都充耳不闻,仅仅是害怕见到某个人,即使在课堂的走廊,教学楼的楼梯,都深深地害怕。
可再可怕,也不能缺了98的约,否则那个固执的女人会一直等一直等,也不吭声,就黑着脸一直等,等到所有人都受不了把你驾到她面前为止。你说她内向吧,她又带着那么点奔放,用她自己的话说,这叫细水长流,谁规定非得活泼见人就套近乎吖,咱这是待人处物顺其自然,不用刻意讨好,也省得一片好心让人说谄媚。而这98每年一次的饭局,通常就昭示着98童鞋即将迈入冬眠期。所谓冬眠期,就是长达几星期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顶着“怕冷”的理由履行懒惰的实质。此约之后,间歇性为98童鞋送饭以保障其生命的存活度,这个艰巨而不可推却的任务就会华丽的降临到我们头上。
在阿然紧锣密鼓的催促之下,我随便套了件衣服裹了件外套就踩着小雪靴跳下了楼。
然后,在我蹦蹦哒哒跳到最后一层的时候……我,看到了站在宿舍楼门口的程子安。
他衣服还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样子,可是头发乱乱的,眼睛里还有丝丝的血色,嘴巴上竟然还有一点点零星的胡渣。游戏里豪情万丈的安得天下,如今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的他,显得太过憔悴而消瘦。我忍不住,想伸手去模模他的脸,好瘦,好瘦,瘦了好些好些……
以前和他一起去食堂,他都只让我乖乖坐着,然后主动帮我去买饭,而每一次,他都会买各种各样的菜上来,整整齐齐摆了满满一餐盘。我要做的就是把西芹炒百合里的百合,把黄瓜炒鸡蛋里的黄瓜,把红烧羊肉里的胡萝卜等等等等,全部夹到他的盘子里,然后一边以“浪费可耻”狠狠地威胁他,一边又温柔的对他说“我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而他,却从来没有皱过眉头,连一点点反抗的情绪都体会不到,只是用他那腻死我的笑容望着我,然后不紧不慢地把那些东西一口一口的吃下去。得瑟的我立刻装作老气横秋的样子,眯起眼睛慈爱地对他说一声“乖……”,顺带偷偷模模他的头。每次,只有到了模他的头的时候,他才会收起之前的好脾气立刻变成一只威武而可爱的小狮子,愤怒的挣开我的小爪子,投给我一个带点埋怨又带点无奈的表情。
只是,这一切一切,都已经成了过去。
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的手已经不自觉地伸了出去,我慌乱地立刻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来,把头发塞到耳后,眼睛不敢看他。他一直看着我,从我出现在他面前的第一秒开始,他的眼睛好深,深到我几乎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出了我的漏洞,心里,一下子跳得猛快。
“昨天,听到你的电话……我,睡着了……所以,没接到……我,后来,打过去,也,没有人接……我,有点,不放心。”他意犹未尽地看着我,看看又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抓了抓后脑勺,然后低下了头,只盯着脚尖。
这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程子安么?这是那个一丝不苟的程子安么?这是那个轻而易举捧回最佳辩手却还把奖杯丢在我宿舍至今没有拿走的程子安么?这是那个在游戏里富甲一方称雄一服美人相携的安得天下么?
“程大公子?诶?诶?诶!我们去吃饭,你一起么?”阿然见我久久没有跟上去,折返之后也看见了程子安。她是知晓我们之间的关系的,可是她一直觉得可惜,每天在我耳边不停地念叨着程子安的好,念叨到我几乎以为她暗恋上他。而每次我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她的时候,就会被她用专业书狠狠地砸在我身上,然后大吼一声,狗咬吕洞宾,再也不要理你了!
“好啊!”程子安笑了,那如万丈光芒一样的笑容,顿时将他一脸的枯槁和疲惫融化得一干二净,仿佛瞬间恢复到了那个曾经神采奕奕的程子安,灿烂明媚,气宇轩昂。随即,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识的,他的手直直地向我伸来,我一下子就慌了,只得像救命稻草一样,一把勾起阿然的手臂,无视阿然恶狠狠瞪着我的表情,直挺挺的拉着她向小食府走去,也不管那个停留在半空中尴尬的手臂,不管那个被我们抛下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