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凉渐起,风吹过树梢哗哗轻响;草丛中虫声如织;太阳正缓慢地坠下去,像玻璃杯上挂着的一枚蛋黄,缓缓地滑落;天空像是打翻了颜料碟子,紫红、明黄、虾红、嫣蓝、翠粉……满天的晚霞流光溢彩,滟滟地普洒着大地。凌嫣赤脚坐在露天的花厅里,挨挨挤挤的绿被铺了满地,空气中泛发出青草的味道,踩上去像是行走在波斯地毯上,她悠闲地抿着茶水。隔着矮几,对面坐了位玉面临风的公子,此时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脸上极是恼怒的神情。他低沉的嗓音顿起,夹杂着一丝怒意,“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知道,如果兰叔私下把这块地让给你,圣上那边就没法交待,你这不是替他找碴么?”凌嫣只顾瞧着十指上鲜红的蔻丹,头也不抬,淡淡地道:“有什么要紧?圣上只是指明那里要种牡丹,可也没说不准让别人参与。以如今墅楼的实力,要打造个牡丹园,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儿,不劳阁下费心”“哼别提你那个墅楼,提起来就有气。你再这样胡闹,当心整个皇朝会,都得跟着你一起陪葬了事”他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形,眼睛里忧虑重重,洁白的锦袍被风刮着,一动一荡地摇晃,像极了他内心起伏不定的情绪。“皇朝会始终是皇朝会,是老辈们呕心沥血组建的,我不会让它垮掉。今天既然你来了,我不妨跟你说说我的打算。”兰沐风定定地看着她,呼吸忽然有些急促。她今天穿了件浅紫色的长袍,迤逦及地,“V”字领,开得很低,幸得有重重叠叠的蕾丝花边遮掩着,才免得让人看见里面的旎丽风光。只是,这种半遮半掩的形式,只会更加令人想入非非。她知道他在看她,便也无所谓,眸子里隐见冷厉之色,语气仍是淡淡地,如一池波澜不惊的水,“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我有自己的思想,也有自己的处事方式。皇朝会是我的根基,亦是我争夺权利的最后砝码,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轻易动用它的。毕竟,这中间牵涉了多少长辈的心血,还有万千个家庭的幸福团圆。如果能够以一已之力,翻手覆雨,又何必要牺牲这么多?”此至此时,他才赫然明白,原来她这样做,便是为了保护皇朝会。同时亦打算单枪匹马,独立于风口浪尖。她从小便是这样,独立、固执、坚强、隐忍,总是默默承受。“你何苦如此?”他低叹了声,满脸的怜惜,“不管在任何时候,我总是站在你身后的。”“可是有些事情,是必须要自己去面对的。我不能一辈子依靠你们,我不能永远活在别人的保护里,我需要自保的能力。”“你一直知道的,我心甘情愿让你依靠,一辈子。只是,你为什么不给我机会?”他忽然动情起来,隔着矮几急切地想要抓住她的手。她“嗖”地缩了回来,像是触电似的,心里万般地难受,仿佛有个声音在耳边说:“蠢猪,你又在犯傻了,难道你被爱情伤得还不够吗?”。她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寒颤,那个声音还是不依不饶,带着种无可抵制的魔力,继续催眠她的神经,“那些男人,可以甜言蜜语,可以海誓山盟,更可以随意抛弃。云迪如此,就连方野城也是如此,归根到底,就是你没有权,没有钱,没有势,不能带给他们安乐,亦不能让他们享尽荣华”“不,不是这样的”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忽然跳了出来,只是这反抗的声音是那么的潺弱,那么无力,终被这魔力般的声音压了下去,“虽然,你本是金枝玉叶的身份,你也拥有强大的皇朝会势力,可是这一切都无法呈现在阳光底下,无法正大光明地显耀于世人面前。只要稍一显露端倪,便会遭致惨烈无比的报复。到那时,不但大仇无法得报,你自己也会身首异处……”雪芽的香静静地,满室皆是清逸的香气,她忍不住端起茶杯,放到嘴边轻抿了一口,才勉强敛定心神,语气又恢复了素日的闲淡,“儿女情长,怎么抵得过国仇家恨?”只这一句,偏生就咽得他再也说不出话来。是啊,儿女情长,怎么抵得过国仇家恨?这不是在她跟云迪你情我侬之时,他对她给出的警告么?曾至何时,自己也颠倒了位置?内心之中,忽然涌起无限的自责,沉吟半响,才低低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你放心,以后再不会说这些无聊的话了。只是,在你遇到困难之时,莫忘了寻求我的帮助”“我会的,风哥。你永远是我想念的人”她忽然也有些伤感,睫毛上有淡淡的水珠在颤动,裙角飞扬,在空中划下美好的弧线,又落回到原处。“嗯”他亦眼角湿润,不敢久呆,便站起身来辞行。凌嫣望着他好一会儿,那个纠结于心的问题终于翼翼地问出了口,“那一晚在轻衣楼,我们到底做过些什么?”他惊讶地看着她,忽然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眉尖亦蕴含着狡黠的笑意,不答反问,“你以为呢?”“我,我,我不知道”她蓦地脸色一红,忽然小女儿情态起来,满脸不争气地灼热,像被六月的骄阳炙烤过。然而眉宇深处,却又显露出那么一丝丝的焦灼。想起前一世里,与纨绔子弟打情骂俏,也正儿八经地谈过几场恋爱,拥抱亲吻即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连初到这个年代,她的爱情观也是如此,可是世事变迁,在经历那么多的风雨以后,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了,变得更像这世间的女子,在意那些平素从不看重的贞洁和名声。她应该很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吧。他不无悲哀的想,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内心忽然再次隐隐灼痛起来,像利刃在一刀一刀剜着他的心脏,剜得鲜血淋漓。“那晚,我们什么事也没发生”他淡淡地笑着说完这句,便一转身,如飞而去。凌嫣望着他的背影,一时心乱如麻,只顾呆呆地坐着,动也不动,仿佛要坐到地老天荒一般。“仙子,你请的客人到了”侍婢青儿轻轻地走了进来,给她披上罩衣。她这才回过神,愣了一下,才蓦然想起今天约了国舅爷的公子李耀共进晚餐,于是淡淡地道:“把他带到玫瑰厅里去我马上下来”“是”青儿退了出去。她亦起身,回房稍事打扮,便缓缓地下楼而去。她所居住的“琉璃宫”,是整个“红轴楼”里面积最大风景最好也是布置得最奢侈豪华的一栋。红色琉璃作瓦,青石砖作墙,波斯地毯铺地,梁上尽满飞禽走兽,雕刻得栩栩如生;沿着壁顶朝下,垂坠着各色的丝质流苏。整栋楼宇只有两幢建筑,一幢主楼,一幢便是下人与护卫们的饮食起居。主楼共有六层,一楼专事会客,二楼专事宴席,三楼专事茶室,四、五、六楼便是她的私人禁地,未经通报,任何人休得逾越。她所指的牡丹厅,便是二楼的宴会厅。转过十八扇乌檀描金芙蓉花开的宽大屏风,便瞧见李耀公子有些局促不安地坐在那里,神情激动,翘首以盼。“妾身来迟,劳公子久候了。”声音犹如黄茑出谷般婉转低鸣,清脆悦耳动听之极。李耀蓦然回首,便觉幽香阵阵,不绝如缕,直如欲透入人的骨髓一般。意乱情迷中,眼前一抹窈窕身影,眉如远黛,唇似蜜桃,眉心一颗艳丽的朱砂痣,蜜色透纱银闪缎的抹胸长裙,形燕尾状摇曳于地,外罩的轻纱薄如蝉翼,能清晰看见里面皎洁如雪的肌肤;黑发如瀑,洋洋洒洒下垂于腰际。她赤着脚,对着她微笑,明眸善睐,目光流转,顾盼之间,俱是灼灼生辉。李耀定定地望着她,目光再也移不开去,渐渐痴迷。忽闻轻轻击掌声,不时便有舞ji匍匐上前,窄衣水袖,轻舞彩绸,他的目光便又被吸引了过来,只听那女子嘤嘤地唱道:“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觥照,犹恐相逢是梦中……”到梦字,声音已经极低,如梦似幻,千般妖娆,又如随风之柳,在漫天花雨间低迥而下,随着余音袅袅,旋得定了,臂间轻缕缓纱如云,纷扬铺展开去,终于铺成一朵极艳的花朵,盛放在腥红地毯上。“公子,公子”柔美的声音乍然响起。待他终于回过神来,便见一青衣女子捂着嘴,正满脸笑意地望着他。“仙子呢?”他冒然问道。“仙子突感身体不适,已经回房休息了。”“哦”不知不觉,眸中流露出惋惜失望之色。青儿看在眼里,笑着又道:“不过仙子交待,要奴婢好好代她招待公子。酒席已经备好,就请公子移步吧。”“唉算了,既然仙子抱恙,本公子也不便打扰,告辞”说完便忿忿站起身来,摇着折扇悻悻地往楼梯口走去。“公子公子”青儿佯装着急地叫了几声,只是脚步未动,见他已走到楼下转角,便扯着嗓子又喊了句:“公子慢走,奴婢不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