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专管打更的吴老头得了伤寒，人固执久不医治，挨了没有半个月就过世了。叶天磊是那个时候补的缺，原是在布料铺子跑杂的伙计，因为和吴老头混得熟，在吴老头病重的时候就过来帮忙打更，一来二去，便成了府里固定的打更人。
“你和他可熟？”璃韵坐在炕边上，半张脸同月婵一样，隐在黑暗里。
月婵摇摇头，“他只在夜间打更，偶然能够碰到一两次他经过，但是也从没说过什么话。”
璃韵若有似无的点点头，锁了眉头。
“女乃女乃可能不知，咱们府里的房型布局都是四四方方的。在二门外环了一个小过道，正好围了后宅一圈。在每个独自院落的天井那边都有角门，平日里上着锁，除了大管家和几位主事妈妈们手里有钥匙，就是叶天磊有了，他每晚打更都是走小过道，从不跃进后宅一步。原太太不想让这么年轻的男丁打更，可是在他替吴老头打更的时日里，曾经陆姨娘的景轩阁后院走了水，叶天磊最先发现，还冲在前头救火，后来太太就默认了。”
月婵的声音很小，时不时插播一段疯癫的嚎叫，好让外面的人听着放心，也掩人耳目。璃韵不敢多看月婵，每次瞅到那触目惊心的半脸红心里都咯噔一下。
这是为她受的苦，连着今后所有的生活都毁掉了。
璃韵不是寡情的人，虽谈不上能够怎样怎样的报仇雪恨，但是至少要给月婵一个说法，也给她自己一个说法。否则今后日子漫长，总不能日日提心吊胆。
嘱咐了两句掏心窝子的话，璃韵起身要走，月婵跪在床上，给璃韵磕了头。
“女乃女乃，您对我的好我都记得，原先我莽撞不知轻重，若不是女乃女乃能宽宏大量，我也不能活到今天。您每日命安妈妈送来的吃食我都受宠若惊，只是每日让安妈妈跑前跑后我也不忍，让小厨房的人日日给我单做也落人话柄，女乃女乃还是停了吧，我和下人们吃些一样的就已经很好了。”
璃韵哽着喉咙点点头，转过身去呼了口气。
抬步要走，又想起一事，问道：“你可知倚荷苑里谁和叶天磊的关系要好些？”
月婵思索着摇头，“女乃女乃，我原是老太太屋里的，后来在太太那里当差，这才来了倚荷苑，女乃女乃要是要问，沛香倒是应该知道的。”
“我糊涂了。”璃韵抿嘴一笑，然后转身出了屋子。
门口虽然没人，但是过两步的小院就聚了不少人。因为天气逐渐的暖和了，吃过饭下人们在小院里说话的有很多，瞧见璃韵出来了，声音静了一会儿，然后又恢复起来，璃韵摇摇头，走回了前院。
诣尘已经躺在床上睡熟了，璃韵还真不知道自己在月婵那里呆了这么长时间。
天色已经戌初，想来诣尘忙了一天也累了。锦钏轻步过来问璃韵要不要去更衣沐浴，说诣尘洗完澡问起璃韵，她们只说是在沐浴，就没有再追问。
璃韵满意点点头，看看天色，让锦钏叫了静莲过来。
璃韵在东屋喝茶，静莲进来的时候，手里托着荷叶，看了动静，悄步进了东屋。
“女乃女乃找我什么事？”
璃韵看她一脸好气色，问了沛香的事，“她最近怎样？”
静莲开颜一笑，将荷叶放在了璃韵身边的炕桌上，“沛香姐姐可是比我还要对荷花池子上心呢。我不过是纯粹的喜欢荷花，可是沛香姐姐可是真心的爱那些荷花呢，什么时候除叶，什么时候打霜，这个时节有了花苞应该怎样，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比我强多了呢。”
璃韵看了眼桌上的荷叶，笑道：“这是什么意思，为何给我拿了一片过来，沛香那么喜欢荷花，还能让你没事就摘下几片来？”
“这是沛香姐姐让我拿过来的呢，说是这个时节让女乃女乃放在水盆里养着，房间里空气就好很多，不会干燥。”静莲摆手，笑嘻嘻的站在底下，实在天真烂漫。
“沛香懂得这些？”
“嗯，”静莲坚定的点头，“荷花有什么用，荷叶有什么用，莲蓬有什么用都知道，还有下面的淤泥里的莲藕、马蹄和菱角，该怎么吃，吃了有什么用都知道的。”
璃韵心想，误打误撞的让沛香来管荷花池子，没想到还真是对了。
“静莲，我让你来，是想让你帮我打听一下叶天磊的事，既然你娘在大少女乃女乃那里当差，应该知道些事情，把有关叶天磊的事都问来。”璃韵笑着嘱咐她，静莲也答应得爽快，说是过几天来给璃韵回信。
还想要找沛香过来问问的，可是忙了一天的确是累了，就做了罢，沐浴更衣就去睡了。
锦钏过来问那个掺了猪油的膏子怎么办，璃韵想想，让她好生收着就罢了。
而在旁边的淇竹园，三少爷崔逸博还在书房里，三少女乃女乃过去找他，他慌忙间收拾了桌上的锦盒，摊了七色锦的样图在桌上。
“去睡吧，明日还要早起的。”三少女乃女乃独自前来，身后没有跟着丫头。
身上穿着鹅黄袍子睡衣，披着一件薄料的小褂，刚刚沐浴出来，身上还散发着香气。婀娜地走到三少爷身边来，笑容嫣然。
三少爷却锁了眉，“怎么穿了这些就出来，下次若是没有穿整齐就不要过来，让下人看见笑话。”说完起身离去，留给了三少女乃女乃云静一个凉凉的背影。三少爷出了屋子又回来，剑眉微皱，“怎么还不过来，女人家不要呆在书房里。”
云静点点头，吹了书房的烛，跟着逸博一起回了房。
夜深人静的时候，云静执着烛台又来到书房，在架子上环了一圈，然后将目光落在了书桌下方的一个暗格上。轻轻拉开，里面只一个绒缎子锦盒。云静吸口气，轻轻打开，里面一只珐琅红丝兰花钗，深深的刺痛了眼。
本来想要拿走，细想想又做了罢。铺了纸，几笔将这只钗的样子描摹下来，生动逼真。
揣着这幅样子，云静回了卧房，看见熟睡的崔逸博，眼角垂泪，也没人知道。
按灭了香炉里的香，云静舒了口气，撩了帘子入睡。
次日醒来，送走了崔逸博，从太太那请安回来，云静唤了跟在逸博身边的显哥儿过来，“这只钗你可见过？”
显哥儿20出头，刚娶了亲，人很精神，接了三少女乃女乃手里的钗样子，定睛一看，脸色便有些难看，然后胡乱的将样子还了，笑道：“小的没见过，这样子挺新的，是不是女乃女乃想打一只？小的认识一家不错的铺子，什么样子都能打的。”
云静抿了嘴角，神色严厉起来，“别跟我支吾，你爷昨个已经和我说了，我就是想再问问你，核实一下，你若是说得不一样，就自己去跟你们三爷解释去。”
显哥儿立马跪下来，“女乃女乃英明，这钗就是前儿个三爷让我去当铺赎来的，具体是谁当的，当了多少小的都不知。三爷让我带了足够的银子去，让小的无论如何要将这只钗拿回来。”
“行了，你下去吧，要不要和你们爷交待你自己掂量，嘴风严一些，对你没坏处。”云静打发他走，显哥儿也明白里面的意思，点了头赶忙下去了。
香茹就进了屋来，有些担心的问了情况，“女乃女乃也别多虑，可能是三爷想买来送你的呢。”
“送我？”云静惨淡一笑，“送我为何要去买个人家当掉的钗，可见卖钗的人对他来说很重要，他想要睹物思人啊。”
“女乃女乃真是多想了，这钗也不一定就是那人的。那人手里不可能短了钱花，何苦去卖钗，让人看见听见都不好。”香茹奉了茶，拍了拍云静的后背。
云静闭了眼吐口气，眼皮亮闪闪的。
过了会儿，轻轻开口，“那院的玉兰可开了？”
“没呢，可能是一路颠簸，那树没这么早生了根的，估计今年开不了了。”
云静点点头，但是仍然不安，“那树一日在，我一日悬心啊，天气暖了，那树随时都会开花的呀。”
香茹也惴惴不安起来，看见云静的神色，只好什么都不说。
这边，璃韵从太太那里请安回来，刚进院子，就看见谷雪绕着玉兰树转圈，忍不住笑道：“谷雪，你总是围着那转干什么，小心把花转晕了就不开了。”
流月就在一旁敲边鼓，“女乃女乃你可不知，自从交给她算盘口诀啊，她就着了魔了，天天有空就背，还说一定要在玉兰树下边背才记得住，否则就忘光了呢。”
“还有这样的事？”璃韵盈盈的笑着，看见谷雪羞答答的跑过来，给璃韵福身，璃韵就打趣她，“怎么，还背着呢？是忘了那句啊，还一定要绕着玉兰树背？”
谷雪一时不敢答，被璃韵打趣更是红了脸，头垂得低低的。
璃韵笑着进了院，和身边的安妈妈说道：“谷雪以前也这么勤奋来着？”
安妈妈也掩嘴笑着，和璃韵说笑着进了屋。
谷雪看见她们进屋，绕回到玉兰树下，看着上面的小花骨朵，喃喃自语，“七上二去五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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