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村子坐落在山脚,而田地大多从山脚一路上去到半山腰,隔的有些远,男人们大清早扛着锄头下地,中午都是不回来吃饭的。大家或是自己带了干粮,中午将就吃一顿,或是让自家婆娘给送午饭来。而这天李远鹏带走了陆氏烙的几个玉米饼。
陆氏白天的时候倒是并不怎么忙,通常中午也都不开伙,吃剩的早饭将就一餐也就过去了。她在家除了煮饭做菜,洗洗衣服,还做些针线活儿,比如,给自己丈夫缝补衣裳,给女儿做件小衣什么的。对了,泽芸的功课如今也是她在教。
公爹是教书先生,家里没的总有几本书,陆氏自己倒没什么,可为着女儿着想,厚着脸皮要来了几本三字经之类的启蒙书,想着好歹教会泽芸认字吧。若是可以,能送到公爹的学堂里去才好,可他老人家向来是重男轻女的,觉得女孩儿家用不着学那么多的学问。
陆氏看着蹲在地上拿根树枝比划着的泽芸有些心疼,才六岁的丫头,认的字却已经不少了,可不比二弟家的泽昊能耐?凭什么她家乖巧懂事的泽芸得不到疼惜,那个成天个只知道到处乱窜捣蛋的皮猴子却被捧在手心?
“娘!娘!我写好了!”泽芸仰起头,喊了半天却得不到回应,她眨巴眨巴眼睛,不晓得自家娘亲又在发什么呆了。
“啊,泽芸都好了?娘看看。”陆氏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连忙放下手上正在缝补的衣服,走到泽芸身后。
院子的一角铺了层河沙,是专门给泽芸练字用的。
陆氏自己的学问不深,字写的也不好,可从公爹那搜罗来的字帖却都是名家所著,她满心希望自家女儿能够好好练,也练出一手好字来,可家中没有闲钱,再去问公爹索要纸笔也必是遭拒的,想来想去,她就想了这么一个法子。
泽芸到底年纪还小,正是爱玩的时候,起初陆氏逼着她练字,很是闹了一阵,可后来发现,村子里那些小孩都不大待见自己,那些个叔叔婶婶看着自己也都笑的难看。她虽然年纪小不懂事,可也觉出自己不被人喜欢,慢慢的也就收敛了性子,情愿待家里练字了。
陆氏看了会儿沙地上的字,觉得还不错,就点了头让泽芸把这些抹去再练其他几个字,泽芸一边用鞋尖将地上的字抹去,一边又问起晚饭来。
“娘,咱们晚饭吃什么呀?”
陆氏笑了,“午饭还没吃呢,怎么就想着晚饭了?”
“午饭不就是喝粥,还有吃那个玉米饼嘛。”泽芸又不高兴的噘起了嘴,那个玉米饼真的不好吃,不过里面的霉干菜肉馅还可以吃吃。
陆氏微愣,模了模泽芸脑袋,心中有些黯然。做父母的,最不愿意委屈孩子了,可是在这山沟沟里,偶尔能吃上些花油渣都是好的。她倒是会做许多北方点心,可那不是过日子吃的,自己总不能为了孩子,让男人吃不饱饭吧?
“泽芸听话,晚饭娘给你做碗蛋汤好不好?”
“好啊好啊!”泽芸高兴的跳了起来,一边跳还一边拍手,看来真是欢喜的不行,陆氏看在眼里,略感心酸。
晚上李远鹏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捆干柴,这两天地里活不多,他总是匀着做掉,顺便去砍些柴回来。陆氏迎上去,帮他卸下背上的柴,习惯性地问了句“今天可都还好?”,结果就见到李远鹏意味不明的笑容。
“你傻笑什么呢!”被李远鹏笑的有些毛骨悚然的陆氏嗔了句,顺手推了他一把。
李远鹏笑呵呵地拿毛巾掸掸裤腿袖子,又把毛巾递给陆氏,让她帮忙掸掸后背,陆氏依言照做,却还是纳闷他刚才的笑。
“今天我带的那个玉米饼,可把强子他们谗死喽!”
晚饭的时候,李远鹏终于说了事情经过。原来今天他带去的玉米饼,旁人见了都说希奇,看他吃的津津有味,不由也都谗了。李远鹏向来是个大方的,当下每人一瓣掰了下来分给大家尝尝鲜,这下可了不得,都叫嚷着说好吃。
“……他们还说,明天让自家媳妇上你这儿来学呢。”李远鹏看着很得意,扒拉完碗里的饭,又去盛了一碗,“明天你可得好好教教她们。”
“那你自个儿今天没吃饱吧?”陆氏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她嗔怪地看着自家男人,“他们要想吃,等我再做了让你带去不就行了,非把自己的口粮给分了。饿着肚子咋干活?”
“没事儿,我也没那么饿!不就少吃俩饼吗,还撑的住!”
听李远鹏这么说,陆氏连忙从泽芸面前的汤碗里舀了一勺蛋汤到他碗里,然后自己夹了点霉干菜,叹道,“我晓得你也是为了我,其实我跟她们不亲近,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何苦费这么大心思。”
李远鹏却正色道,“你是我媳妇儿,要在这住一辈子的,一直没个人说话可怎么行!”他爱怜地模模泽芸的脑袋,抬头看着陆氏,“其实村里人,心眼都不坏,真有什么做的不大妥当的,你也别往心里去。”
陆氏于是默默吃了几口饭,等大家都吃完了,再把碗筷都收拾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李远鹏费心为她思量的同时,她也在检讨自己,是否真的太过心高气傲?因为自己骨子里就觉得高人一等,看不起她们,所以她们才更加不愿意与自己亲近?
这么一想,陆氏就有些坐立不安了,她喂了猪,又把鸡都赶到鸡笼子里,却还是闲不下来,又忙着把今天李远鹏背回来的柴按粗细分好,劈开,泽芸人小力气不够,可要她帮忙烧火,就得把柴都劈好了。
李远鹏在东屋冲了个澡出来,回房没见着陆氏,见厨房灯亮着,便找了过来,正看到她劈柴劈的起劲,连忙几步跨过去,夺下她手里的柴刀。
“行了,你也忙活了一天了,洗洗睡吧。这柴我来劈。”
陆氏瞅瞅旁边已经有不少柴了,够明天用的,便也不让李远鹏再动手,“你回屋去吧,我也去擦个身子。”
一夜无话。
第二日李远鹏起的晚了些,想着反正这两天活不多了,倒也不急,慢悠悠吃了早饭,帮着陆氏喂过猪和鸡,才扛上农具出门去,临走前千叮万嘱,让陆氏收敛着脾气,别跟人家闹僵了。
送走李远鹏,陆氏干完手头上的话,把家里收拾了一番,又特意把堂屋打扫的干干净净,想着没什么可招待客人的,咬咬牙,把一直收在箱子里的红枣干和豆酿丸子取了出来。
红枣干就是晒干了的红枣,平时煮粥时放上两颗就是美味了;而豆酿丸子则是蚕茧大小的丸子,滤去豆浆后的豆渣经过几蒸几烘而成,干巴巴的,微咸,是孩子们最喜欢的零嘴,只是大人们自己通常都不舍得吃。
“李大家的,人在不?”
刚刚张罗好一切,就听到院子外有人在喊了,陆氏忙把泽芸哄到她自己房里去看书,自己则迎了出去。
“在呢在呢。哟,这是强子他媳妇儿吧?昨天远鹏跟我提了。”陆氏一边迎出去,一边满脸带笑地招呼着,注意到除了强子媳妇赵氏,还有刚子媳妇李氏以及一个眼生的年轻小媳妇。
“李三娘,你该认得的。”赵氏也笑呵呵给几人做着介绍,她又一指那年轻小媳妇儿,“这位你大概不知道了,是强子的表弟媳妇儿,叫她春妮吧。”
“还春妮呢,都嫁人了。”李三娘眼睛一白,“听说她在家里行五,不如也叫她五娘吧。”
“呸,就你会占人便宜!”赵氏唾了声,拉着春妮往院里挤,“李大家的,昨儿个我男人吃了你做的那什么玉米饼,回来念叨了我一晚上,非叫我来学着做不可,我就纳闷了,什么饼儿让他这么念念不忘的?这不,赶早的来了,不麻烦你吧?”
“不麻烦不麻烦。”经刚才三人一闹,陆氏觉得几人性格朴实,都真诚的很,不由就有些喜欢了,“嗨,也别喊我什么‘李大家的’了,麻烦!我闺名湘琴,就这么喊我吧。”
三人于是面面相觑,还是赵氏拍了板,“行,以后就叫湘琴,咱几个也别客套了。”
陆氏先将几人引到了堂屋,端上红枣和豆酿丸子招待,因为乡下人不喝茶,她便倒了几杯白水,生怕自己招待不周了。
好在赵氏三人也都是明眼的,看出了陆氏的尴尬,觉得她也不像传闻里那样难接近,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几句话就熟悉上了。
“……湘琴啊,也别把咱当客人了,赶紧带咱们去厨房吧。喏,咱们玉米粉都带来了,这做玉米饼还要其他什么东西不?”
陆氏笑笑,仍旧请几人坐着,先把做玉米饼的过程说了一遍,“今天啊,我还做玉米饼,就麻烦几位帮忙搭个手,放心,做好了让你们一人带上几个,回家要还喜欢吃,再照我的法子做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