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祭灶日。
这一天,家家户户除尘扫灰、拆洗被褥、换洗衣服、清洗灶具、铲除垃圾,将里里外外都收拾一新。
俗话说“腊月二十三,家家乱拾翻”。腊月扫尘意味着一年到了尾,将家里收拾干净以待来年。
这一天傍晚,家家都会撑挂起木板印制的灶爷画像,献上灶糖、果品,全家成员一起烧香、烧表,作揖磕头。意为堵住灶王爷的嘴,让他不要去玉帝面前告状说这家的坏话。
李家这天也很热闹。前些日子用来供奉过山神的猪头此刻又端端正正摆在灶头供奉灶王爷。别说什么对神明不敬的屁话,神明若是有知,且看看这家徒四壁的情景,也当保佑这户人家来年风调雨顺,万事如意,才好有好东西供奉于他。
李远鹏作为一家之主,自然站在最前列,在他身后,并排站着陆氏和泽芸,再后面一排才是客居李家的李雁珍和聂君霞二人。
不错,当日祷牙之后,虽然李雁珍带着聂君霞应李繁之邀去了趟大院,可却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李繁待她仍然冷淡,两个弟弟对她依旧没有表现出应有的亲热,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至少谁都没有再表现出赶她走的意思。李雁珍讨了没趣,终于还是只能回来继续住在二弟家中。
此刻一家五口面朝灶神像站着,家主李远鹏手中举着一柱香,上前一步跪下,心中默默祷告,然后恭敬地三叩首,将香插在灶台之上的香炉内;而在他身后,泽芸怀里抱着不时扑棱着翅膀的大公鸡。
接着,陆氏、李雁珍和聂君霞焚烧香表,屋里渐渐烟雾缭绕,李远鹏斟酒叩头,随后将酒洒在公鸡头上,鸡头扑棱有声,这表示灶王爷已经领情,仪式便算完成。
从头到尾,其实只有李远鹏一个人行了跪拜礼并上了香,因为“男不拜月,女不祭灶”,这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仪式完成后,李远鹏便动手将旧灶神像和灶神龛两侧的“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联语和“一家之主”的横批撕下焚烧,恭送灶王爷上天。
祭灶不仅是为了免灾,更重要的是为了祈福。请灶神吃吃喝喝,贿赂灶神,让他醉饱上天,不要议论人间长短,回来时最好还能带些钱来分分。
腊月二十四祭灶之后,至大年三十除夕之夜,灶神都在天宫向玉皇大帝述职,这一段时间家中便无神看管,想做什么的就做,不用担心有人告状。
陆氏和李远鹏将祭灶用的灶糖、糕点和猪头都撤了下来,端到桌上,泽芸早就不耐烦地甩开了公鸡,爬到凳子上拣糖吃,聂君霞也拿了块米糕慢条斯理地咬着。
三个大人则是长长舒了口气,将猪头分割,准备改成小菜。
聂君霞回头看了眼忙碌的大人,小声问旁边的泽芸,“芸儿,你们这边祭灶都是这样的吗?”。
泽芸嘴里塞满了糖,手还伸出去抓另一块米糕,此刻心不在焉,听到聂君霞问话也只是含糊不清“唔”了一声,聂君霞于是单手托腮,静静回忆起她在聂家时的情景……
聂家祭灶的仪式可比李家要复杂隆重多了。虽然步骤大体相同,但无论是祭灶的供品还是祈福的仪式都要丰富的多。不说别的,光是祭灶果便有红球、白球、麻球、油果、寸金糖、脚骨糖、白交切、黑交切等,或八色,或十二色,又好吃又好看,吃到嘴里粘粘的,保证也能粘的灶王爷在玉皇大帝面前开不了口。
还有,祭灶中途会有一群人身着奇装异服,手中摇晃着各式法器,摇头晃脑地舞蹈,口中还念念有词,据说也是为了送灶王爷风光地返回天宫。
即使到仪式最后,供奉完毕,所烧的也不仅仅是灶王爷像、那对联语和横批,她记得还有纸扎的精致的马,引路的男童女童,便是供奉用的糕点糖果也有大半是扔进去烧了的。
不止如此,鞭炮也燃放的尤其多,那劈里啪啦的声响,足足要闹上近半个时辰——
“表姐!表姐!”
突然看见泽芸放大的脸,聂君霞吓了一跳,待神思回归,看着眼前简陋的厨房,昏暗的灯光,她着实有种往事如烟的错觉,仿佛曾经的那些繁华过往都不过是她的黄粱一梦,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却要靠双手为自己赚得一身新衣。
“表姐,你喜欢吃鸡么?”
泽芸嘴里犹在咋吧咋吧着,似乎回味着刚刚灶糖的味道,聂君霞微微一笑,不答反问,“芸儿呢?”
“娘做的我就喜欢吃!”
泽芸倒是答的飞快,笑的眉眼弯弯,一边还顺手指了指灶前,“他们已经杀了鸡,我们过去看看怎么做的吧?”
聂君霞本不愿过去,灶前地方狭小,没的占了位置,可看泽芸一脸期盼,便只好点头同意,“那我们看一眼就回来。”
陆氏这时刚把在热水里焯掉血水的鸡从锅里捞出来,撇去水后重新放入清理干净的锅里,切两片生姜,再倒入少许黄酒,加些盐,便盖上了锅盖。
“现在得用旺火,等锅开了,便得用小火慢炖!”
泽芸说的头头是道,聂君霞将信将疑,“你怎么知道?”
泽芸得意地一挺胸脯,“以前娘做鸡的时候都是我负责烧火的!”
聂君霞一愣,随即苦笑摇头,心里暗想,泽芸才多大点儿的人啊,平时虽不见她干什么活,可这些烧火之类的事却是逃不掉的,可怜她小小年纪就要受苦——
她转念一想,或者这在乡下也是常见的事了吧,也只有像她原来那样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才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天下间的孩子都是被父母疼宠的宝。相比之下,以前因为母亲对她的不重视而生出的那些哀怨,竟然都不值一提。好歹母亲还给了她丰沃富足的生活,也没叫她做过家务事。
“娘,我的火笼冷了!”
聂君霞还在自怨自哀,泽芸已经跑了过去,缠着陆氏让她帮忙换火,陆氏倒也不急,安抚了泽芸几句,便从灶里掏了些新鲜的火炭到积满灰的旧脸盆中,中和一下才用火钳夹了几块到泽芸的火笼里,重新为她盖好盖子,嘱咐她小心使用。
“表姐,你冷不冷?给你烤烤火!”
泽芸跑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将手上火笼献了出来,聂君霞摇摇头拒绝了,“还是你自各儿用吧,我哪有你怕冷!”
的确,泽芸脸色略显苍白,又极容易生病,听说是生下来便体虚,又没好好进补,一直血气不旺,一入了冬便手脚冰冷,一天到晚离不开火笼。
难得她这时候还惦记着自己。聂君霞心里便又生出一点怜意来,泽芸真是个好姑娘,只盼她平顺成长,别再有病有灾了。
时间又不知过去几许,只知道陆氏已经将鸡盛到瓦钵中,放在了积满火炭的脸盆里;而那只猪头的耳朵、舌头都已经取下,猪头肉重新煮过后切成了片状;白菜也炒好了,饭也熟了,终于到了吃饭时间。
许是之前零食吃的太多,这时候大家都没什么胃口。而且因为今天祭灶,早知道会忙到很晚的,所以下午的时候就煮过面条,大家都吃的半饱,这时候的饭便也是为了填填肚皮,省得挨不到明早。
瓦钵鸡被端上了桌,锅盖一掀开,聂君霞的眼睛便是一亮,好香啊!
的确,明明没有放油放水的鸡,却熬出极浓的汤汁,鸡骨与鸡肉分离,只是用筷子轻轻一拨便整个掉下,泽芸不爱吃鸡皮,而此时瓦钵里多的是月兑了皮的鸡块,乐得她筷子夹个不停,好不开心。
“霞儿也多吃点。”
一双筷子夹了块鸡肉到面前的碗里,聂君霞抬头一看,是亲切笑着的陆氏,她脸上微微一红,小声道了声“谢”便又埋头吃饭。
李雁珍看在眼里,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或许只有这二弟一家才是真心待她们母女的吧。只是,总这么拖累他们也不是办法,但她又能有什么法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