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断断续续的，整整飘了一天一夜，到初五早晨起来一看，外面的水缸都给冻住了。
这时候，一般人家里都会有两个大水缸，院子里那个是生活用水，露天放着；厨房里的才是饮用水，用木盖盖着，不会落入灰尘。眼下被冻着的，正是外面那口装了生活用水的水缸。
虽然雪早停了，可因为地上厚厚的积雪，走路做事反而比前两日更不方便。李远鹏和陆氏夫妻俩一大早起来就忙着铲雪，好不容易才把水缸周围清理干净，院子里几间屋子之间的必经之路也铲了出来。
“这不早不晚的，怎么尽挑这时候下雪呢。”
陆氏忙了大半个早上，呼呼喘着粗气，脸上也红彤彤的，冒着汗，“干了这大半天，可热坏我了！”
正月里诸多忌讳，比如“忌动针线”、“忌打碎碗盆”、“忌请大夫”等等，像“死”啊之类的话更是不能说。但头两天泽芸梦魇那会儿，已经犯了“忌请大夫”的忌讳，这会子说什么都得注意点儿，不可再出差错。
“那不正好，省得用火笼了。”李远鹏呵呵笑笑，拄着铲子立在水缸旁边，“你先去煮饭吧，这儿也没多少雪了，我来铲干净就好！”
陆氏依言去了厨房，李远鹏缓口气，便继续埋头铲雪。
与往常一样，最迟起床的依旧是泽芸。她笑眯眯蹦蹦跳跳地跑到饭桌前吃早饭，已经全然没有了前日的病态。只是李雁珍却下意识地护着聂君霞往旁边坐了坐，仿佛她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个微不可察的小动作，除了陆氏没人发现。
李家诸人中，就属李雁珍最为迷信，她认为自己生来命就不好，所以才会嫁给聂凌，又被赶出聂家。她笃信鬼神，时常夜半惊梦，看到早已死去的聂凌张牙舞爪掐着她的脖子。
原本她对大弟这个面色苍白的女儿并不上心，顶多只是觉得她人气不够旺罢了。自听李远鹏说了她离奇断气又复生的事，便越发觉得她有鬼，不肯再接近半分。
若不是实在没处可去，她一定是要带了女儿搬走的。
事有反常即为妖，这个侄女也未免太聪明了点，每每被她的眼睛看到，总会觉得自己的心思无处可藏。对，或许她根本就不是人，是妖怪！
这个想法李雁珍只敢在心里想象，至少目前为止，她还没做出任何危害她的行为。
无辜的泽芸哪里知道，在她的大姑姑眼中，自己赫然已经成了妖怪的化身。她只是安安静静吃饭，间或冲表姐笑笑，心里还在琢磨着什么时候跑出去玩雪。
此情此景尽数落入陆氏眼中，心里自然又是一番翻腾。自家女儿如此被忌讳着，当爹的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怎能叫她不气愤？
陆氏一忍再忍，总算还记到此时还是正月，不宜争吵，只能重重搁了筷子，抱着泽芸回房了。
李远鹏莫名其妙地抬起脸，追问了一句“怎么了”，得不到回答便也只能摇摇头，继续埋头吃饭。而李雁珍却是长长舒了口气，泽芸不在，她呼吸都觉得顺畅许多。
“娘，我想出去玩雪。”
倚在陆氏怀里的泽芸仰起小脸，眼巴巴地看着白雪在自己眼前一晃即过，而自己又被抱到了房中，忍不住出声要求。
陆氏心里还憋着气，此时便没好气地断然拒绝，“不许去！”
泽芸委屈地扁扁嘴，有些意识到自家娘亲恐怕又是生气了。可明明她今天很乖的，也没做错什么事啊。可是她自然知道这时候不好再去触霉头，只能乖乖地闭了嘴，不再肖想。哎，可惜了，若是今天不能出去，过两天雪就该化了。
陆氏将泽芸放在床上，自己坐在床边生着闷气，眼下她真是一动也不想动了。她实在想不通，明明过年之前还是好好的，怎么才过了没几天安生日子，又平白生出这许多事来？
难道还是她心胸狭小，容不下其他人的缘故？
陆氏忍不住开始检讨自己，可只要一想到刚刚李雁珍一脸避之惟恐不及的嫌弃表情，她的火气就腾腾的往上冒！她李雁珍嫌弃的可是她陆湘琴的宝贝独生女儿啊！想她一个被逐出婆家的寡妇，寄人篱下，还有什么资格嫌东嫌西，甚至看不起主人家的闺女？
李远鹏收拾完碗筷进来，看到的就是泽芸愁眉苦脸趴在床上数指头，而陆氏坐在床头生闷气。
“好好的，又怎么了？”
在李远鹏心里，这个妻子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小心眼，或者说是护短。照他说，又有什么呢？大家都是亲戚，互相帮忙，那些枝末小事有什么好计较的！
陆氏那厢正在做心理斗争呢，冷不防李远鹏进门就是这么一句，更叫她气不打一处来！
“我怎么了，我能怎么了？”
李远鹏听出陆氏话里的火yao味，连忙拱手讨饶，“好好，娘子大人在上，是为夫卤莽了。娘子什么都好，什么事儿也没，一切都是为夫的不是。”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陆氏再气，被李远鹏不伦不类的一句话一逗，也不好再发作，白了他一眼，便转过身去抱泽芸。
李远鹏搓搓手，也凑了过来，“芸儿，今天还冷吗？”。
泽芸点头，“冷啊。”顿了顿，她希冀地抬头看李远鹏，“爹，我想出去玩雪，你带我去好不好？”
“玩雪？”李远鹏一愣，可不是，这么小的孩子，见到这样大的雪，可不就是想出去耍耍么，“好啊，爹带你去！”
“去什么去，当心冻着！”
陆氏见状忍不住插嘴制止，“泽芸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再病一场可怎么是好！”
“这多动动出身汗，也没什么不好的吧？”李远鹏犹疑道，“老闷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啊。”
“娘，你就让我去吧！”
见有李远鹏撑腰，泽芸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腻在陆氏旁边，拖长了声音撒娇，“就玩一会儿行不行？玩会儿我就回来！娘！”
陆氏被她求了半日，终于支持不住松了口，“好，就让你爹带你去玩一会儿，记住，顶多半个时辰，不准再多。”
半个时辰哪够啊！泽芸心想，不过此时她还是点头答应了，搂着李远鹏的脖子在床上又叫又跳，“爹，咱们出去玩雪喽！”
李远鹏被勒着脖子，动弹不得，只能顺势抱着她离开床边，让陆氏替她穿上鞋子，出了门又喊上了聂君霞一块儿。
要说玩雪，最常见的也就是堆雪人和打雪仗，都是要人多才热闹的。李远鹏记得自己小时候就常跟兄弟姐妹在竹林里玩儿。那片竹林如今的面积可比十来年前大了不止一倍，就在大院后面。
“芸儿，记得大院后面那片竹林不？爹就带你去那儿玩雪好不？”
李远鹏抱着泽芸走出院子，发现聂君霞并没跟来，不由疑惑地回头张望，正见到李雁珍拉着聂君霞不放，而聂君霞左右为难的模样。
“大姐，难得的，就让霞儿跟着一块儿玩会儿吧，我呆会就带她一起回来！”
以为李雁珍是不放心，李远鹏便打了包票，“不会呆久的，一会儿就回来！”
李雁珍脸色几变，蠕动了几下嘴唇，终于还是放了手，聂君霞这才赶了上来，冲泽芸一笑，“咱们走吧。”
路上李远鹏又去叫了孙忻昭，到了大院自然要跟爹和弟妹打过招呼，听说他们是要打雪仗，李泽昊也坐不住了，吵吵嚷嚷非要跟着一块儿玩，于是李少鹏便也加入。
如此一来，泽芸、聂君霞、李泽昊、孙忻昭、李远鹏和李少鹏，一共就是六个人，正好三人一组，分成两组。
泽芸、聂君霞和李远鹏一组，李泽昊、孙忻昭和李少鹏是另一组。两组都有大人带着，两组也都有孩子。
开始么自然是要文雅些，先做些热身运动。每组都选了一边，开始滚雪球。大雪球做雪人身子，小雪球做头，地上捡的枯枝则成了雪人的手臂。
待两边的雪人都完成，竹林里的地也已经清了一片，坑坑洼洼的，正好做战场。
泽芸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耷拉着两只通红的小手，可怜兮兮道，“爹，我的手冻麻了。”
李远鹏哈哈一笑，随手抹了一把雪，就直往泽芸手里搓，泽芸冻地直往后退，无奈却挣月兑不开，好一会儿，待雪融尽，泽芸早就冻麻的手也开始一阵接一阵的发热。
“这就开始吧！”李远鹏做了个手势，示意那头李少鹏注意，于是两边便拉开了架势。
因为有两个大男人在，为避免伤到人，两个大男人便承担了制作雪球的任务，其余人负责打雪仗。
话说由大人做雪球的主意还真不赖，虽然两边都有两个人在扔，可还是供大于求。泽芸接过李远鹏递过来的雪球，看也不看就扔了过去，无奈她人小力气也小，扔不了多远，雪球离目标还好几步远就掉下了。
聂君霞稍微好些，她摩拳擦掌，一扔一个准，孙忻昭已经哇哇叫了好几次了。
至于另一边，李泽昊纯粹是候补好玩，他力气比泽芸还小，往往一个雪球扔出去几步远，自己人也扑通摔倒了，好在有雪，竹林里腐植层也厚，摔不疼他，摇摇晃晃爬起来就继续。
孙忻昭倒真是个中行家，砸不到聂君霞，砸砸泽芸还是小意思。
一伙人越玩越起劲，直到周围的新雪越来越少，孩子们也玩累了，才草草收场。
李远鹏带着泽芸和聂君霞回到家，免不了又被陆氏说一顿。因怕她冻着，陆氏不许泽芸烤火笼，幸而李远鹏用手暖着她，倒也没觉得多冷，反而觉得浑身都轻了许多，直到吃完午饭都还是热乎乎的。
至于聂君霞，今日这样玩了一场，也是兴奋的双颊都染上了层红晕，虽然李雁珍面色一直很难看，却到底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