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芸这两天一直反复地做同一个梦,梦里那个漂亮姐姐嗔笑怒骂,神色生动,可她总是记不住她的脸,仿佛流水经过,不留痕迹。
泽芸虽然年纪小,可隐隐觉得,那个打扮奇怪的漂亮姐姐一定与她有莫大的关系,不然也不会一直梦到她。也曾经问过爹娘,可他们都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还吓唬她说,一定是她不够乖,所以妖精跑到梦里来找她了。
她不够乖么?可是短短半年时间,她已经把《三字经》和《百家姓》倒背如流,将《千家诗》背的滚瓜烂熟,上面的字她也都记全了,写的端端正正,村里同龄的孩子没有比她认得多的。
四月在望,草长莺飞。娘亲近一个月一直都忙着采茶,早出晚归的,都顾不上管她,可她一点儿也不怨娘,因为娘悄悄跟她说过,等忙过了这段,就带她去看舅舅和外婆。
舅舅?外婆?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他们呢,原来她也是有舅舅和外婆的吗?
“芸儿?芸儿!”
陆氏整理好衣裳,连唤了几声,泽芸才清醒过来,欢呼着奔过来,两只手紧紧抱住她的腰,“娘!”
陆氏好笑地将泽芸缠的紧紧的手臂拉开,刮了刮她的小鼻子,“不是说今天要跟娘一块儿出去么?怎么还不把衣服换好?”
泽芸在陆氏怀里使劲蹭了蹭,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娘,我这就去换,你等着我啊。”说罢一溜烟奔到了屋子里,反手将门关上。
“怎么,今天要带芸儿去?”李远鹏这时推着手推车也走了过来。
陆氏瞅他一眼,点点头,“今儿不是去大圆湖吗?那个很美很美的地方。芸儿一直惦记着,索性就带她去一回。”
李远鹏了然笑道,“那不过是她做的一个梦罢了,偏你记得这样仔细。”
陆氏瞟他一眼,“为人父母的,自当以身作则,做人当以信为本,既然当初应了她会带她去大圆湖,晚去不如早去。何况过两天就要走了,还不知什么时间才有空去那儿。”
李远鹏哑然,只得妥协道,“好好好,娘子说的在理,都听娘子的!”
“少贫嘴了!你推着车还得绕远路,便先出去吧。我带着芸儿一会儿便赶上来。饼带了吗?”。
李远鹏于是便先出门,说好了过会儿陆氏便带着泽芸赶上来。
大圆湖位于莱村以东三里之外,实际上只是一片湖泊,并无特别之处。之所以命名为大圆湖,完全是因为这片湖泊正好呈圆形,圆心岛亦是一个形状完美的小圆。而在湖泊之外,是一片平坦的草坪,整个湖泊恰如一颗明珠,镶嵌在一片碧草之间。
因为地势开阔,气候宜人,大圆湖便成了远近闻名的观光胜地,但凡友人相约或亲朋出门,大多都会想到来这里走一走,逛一逛。
不过如陆氏这样的,却全然不是为了闲逛才来的,大圆湖的圆心岛长着成片茶树,她今日便是来采茶的。
之前李远鹏推着手推车先出门,乃是绕了远路,而陆氏带着泽芸,一路翻山越岭,虽说辛苦了些,路途也近了不少,这不,李远鹏才刚刚放下车子,她们俩便也到了。
“爹!爹!”
走了一路,泽芸本来很累了,可这时候一眼看到了她爹,忙兴奋地挥舞着手就奔了过来,李远鹏抱着她原地转了几圈,便放她下地让她自己玩儿了。
“芸儿,你是要跟爹娘上岛呢,还是留在这自己玩耍?”
泽芸转着眼睛四顾了一圈,既不想离开爹娘,又舍不得放弃这大片大片的草坪,脸上竟现出了为难之色,陆氏知她所想,呵呵一笑,“那芸儿便先在这附近玩着,爹娘呆会再回来接你,好不好?”
“好!”这下泽芸痛快地点了点头,大方地摆摆手,“爹,娘,你们忙去吧。记得呆会早点来接我呀。”
陆氏模了模她的小脑袋,笑着应了,“可别乱跑,尤其是小心别靠湖太近,有事就喊爹娘,记住了么?”
泽芸连连点头,“记住了,娘你放心去吧。”
这大圆湖并无一座桥,要上圆心岛,便必须撑船而去,因这片地界仍是属于莱村,通常旁人并不会上岛。而莱村的人又嫌这里太远,并不愿过来,所以,便便宜了陆氏二人,夫妻俩齐心协力,放开绑在岸边木柱上的缰绳,悠悠撑船往岛心而去。
泽芸眼巴巴看着小船儿慢悠悠越驶越远,心里头微微有些着慌,幸而陆氏时不时朝这边挥挥手,才让她没有难过的当场哭出来。
很快,船儿靠了岸,便见李远鹏先一步上了岛,又回首拉陆氏上去,夫妻俩再朝对岸的泽芸挥挥手,便头也不回地一步一步向上走了。
“哎!”
泽芸重重叹了口气,索性一坐在了草地上,还将头上戴着的小斗笠也摘了下来,搁在膝头。
因了今日要出门,陆氏怕她热着,特意嘱她换了轻便衣裳,这初夏将至,又是在外面,倒也不觉得多冷,至于这小斗笠上垂下的一圈丝幔,则纯粹是为了满足泽芸小女儿的情怀,瞧瞧,多漂亮!
泽芸今日着了一身齐胸襦裙,青葱的绿色,娇女敕欲滴,恰与周遭碧绿的草色连成一体,偏偏她乌发如墨,膝头搁着的小斗笠又被白色丝缦罩着,竟是分外抢眼。
鸟雀欢鸣,清风徐徐,泽芸抱膝坐着,摇头晃脑地哼了几句歌,便不安分地在草地上跑动起来。蓝天白云,碧草如织,她只仰着头,一步一步旋转着,倒退着,天下尽在眼底。何曾有过这样开阔的天地?何曾这样无拘无束?仿佛再没有什么能挡住她的视线,锁住她的行动。
突然,天边一只摇摇晃晃的纸鸢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是一只彩色的燕子,拖着长长的尾羽,被线牵扯着,时而往右,时而往左,随着风向扶摇直上,越飞越高,到后来她不得不伸手挡住前额,追寻着纸鸢的踪迹。
“好漂亮的纸鸢啊!”泽芸喃喃道,她只在书上见过这样的纸鸢,还是黑白的图谱,哪里有眼前所见的斑斓多姿?
阳光略略刺眼,她不得不放弃了一直抬头看天空,可静站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再仰头去看,如此三番两次,她突然发现那只纸鸢仿佛失重般,从九天之上直直坠落,却是落在了不远处的小树林。
“呀!”泽芸惊呼一声,随即高兴起来,那放纸鸢的人显然还在远处,倘若她此时去拾了纸鸢来,岂不是就归她了?
打定主意,泽芸敛起裙裾便朝小树林跑,全然忘记了之前陆氏的叮嘱。她满心只有那只漂亮的燕子纸鸢。
小树林其实并不小,方圆百米,少说也有几十棵树,这时候已接近初夏,林子里却依旧凉飕飕的,泽芸冒冒失失跑进来,顿时打了个寒噤,她这身襦裙在林子里到底显得单薄了。可是为了那只纸鸢,她也全然顾不上了。
“纸鸢,纸鸢。”到底是出生牛犊不怕虎,这略显阴暗的树林竟没有让泽芸感到一丝一毫的害怕,她只是仰着头,回忆着纸鸢落下的位置,一步一步朝前走。
“在那儿!”
正前方一棵树梢,可不就正挂着那只燕子纸鸢?泽芸兴奋地迈大了步子,也顾不得去看脚下,谁知眼看着就要走到那棵树下时,脚下却突然一软,好象踩着了什么东西,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右脚踝就是一阵剧痛,她突的坐倒在地,看到一条小蛇倏的溜走了。
“呜哇!”
泽芸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抹着眼泪。树林里湿湿的,她这一滑倒,新裙子一定是弄脏了;这还不算,脚踝上好痛啊,刚刚那蛇咬了她,她是不是要死了?
“呜——娘!爹!快来救芸儿啊!”泽芸呜呜哭着,一边使劲动手去撕袜子,可是无奈力气小,怎么也撕不动,她只能维持着那个坐姿继续哭着,心里越来越绝望。
只顾痛哭流涕的泽芸压根儿没有发现有人接近,所以当两个少年蹙眉站在她面前时,她已经哭花了脸,抽噎着瞪大眼睛看着对方。
“你怎么了?”
“被蛇咬了。”
“啊?!”
两个少年大惊失色,面色刷的变白了,“被,被蛇咬了是要死人的。”
泽芸本来心里就难过着,见到有人来才刚刚安定点,被他们一说,吓的又大声哭起来。
“你们两个搞什么,不是捡纸鸢么?到底找到了没!”
又一个少年满不耐烦的声音传了过来,很显然他也听到了泽芸的哭声,“是谁哭的这么难听,烦死了!”
“之瑞,你快过来,这里有个小姑娘叫蛇咬了!”
那个个子稍高点儿的少年马上就奔了过去,“你看看怎么是好?”
被称做“之瑞”的少年一步步走近,看着跌坐在地,身上一片狼籍的泽芸,眉头皱的更深了,“就是她哭的这么大声?”
泽芸止了哭,怎么觉得这人的声音好耳熟啊?她抹干眼泪望过去,泪眼朦胧中那张讨人厌的脸,可不就是去年进城时遇到的那个小公子么?叫,叫陈什么来着?
“真是麻烦!”陈嘉一边抱怨着,一边却伸手来探,泽芸下意识地一退,陈嘉骂了一句,“你别乱动,我抱你出去!”
泽芸果真乖乖不动了,脑子里却还在回忆这个少年到底叫陈什么来着,明明上次见他就是一副小霸王的模样,现在看看也好不到哪里去。只不过既然他是要救她出去,她就姑且不跟他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