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时正碰上陆襄独女陆欢闹着要出门。陆欢不过比泽芸大一岁,个子比泽芸要足足高半个头,人却不见得多聪明,爹娘的好品质一样没遗传到,却偏偏生了个蛮横娇纵的性子。这不,因为她想出去玩,而家人不让,又闹上了。
“我要出门,要出门,就要出门!”陆欢使劲跺着脚,气哼哼的要求,旁边丫头自不敢劝,宁氏苦口婆心地跟她讲道理,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僵持间泽芸拿着糖葫芦蹦跳着进来,陆欢马上找到了目标,伸手遥遥一指,“那她也是女孩子,她怎么就能出去玩儿?”
顿时,宁氏的眼神刀一样射过来,泽芸情不自禁收住了脚步,满脸无辜。
“你是陆家大小姐,哪里是什么人都能比得的?”
宁氏嘴里吐出的这句话分外刺耳,泽芸光是看看陆氏的表情就已经知道不对了,可她仍然甜甜一笑,上前一步将糖葫芦递给陆欢,“表姐,给,你要吃么?”
陆欢马上欢喜地接过,一口就咬了下去,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宁氏阻止不及,于是只好又撇了泽芸一眼。泽芸却蹦跳着回去陆氏和李远鹏身边,“爹,娘,咱们赶紧回去吧。娘不是还要做菜给我们吃么?”
看着泽芸天真无邪的笑脸,陆氏原本捏紧的拳头于是慢慢放松了下来,她冲宁氏点点头,便抱着泽芸和李远鹏一道,与她擦肩而过。
宁氏脸色愈加沉重,好半天才喝了一声,“陆欢,你还不回房间去!”
风雨欲来,却与李家人没什么干系,左偏院原本就有个小厨房,只是平日里没有人居住,便一直闲着。这次陆氏动了心思,便跟李远鹏一道将小厨房整理了出来。
泽芸也没闲着,安安静静坐在院子里,前面一个大水盆,把刚刚买回来的菜一样样挑拣出来清洗干净。
只是一干调料米面却是没有的,陆氏倒也不含糊,直接就去了大厨房拿,她自认是陆家小姐,却没想过,她这样随便,又与当初的李雁珍有何不同。
这天陆襄特意早早结束了事情回来,饭厅里却不见妹妹一家,正疑惑间,宁氏却没好气道,“你急什么?你妹妹可比我还像女主人,要出门就出门,要拿东西就拿东西,这不,现在不乐意跟我们坐一块儿吃饭了也不说一声。”
陆襄没说话,自己的妻子秉性如何,他是清楚的,而自家妹妹,虽然出嫁那么多年,脾气倒也没见改,只怕两人白天又是闹了矛盾,现在才连饭都不愿意一块儿吃了。
他叹了口气,转头看吕氏,吕氏却面无表情,见他看来也只淡淡一句,“饿了么?还要等么?”
“既然这样——”陆襄揉揉眉头,正想说大家开动,不料陆氏却牵着泽芸的手过来了,后面跟着拎着食盒的李远鹏。
“湘琴,你这是——”陆襄紧皱的眉头骤然舒解,他正觉得难为,两边都说不得,总算妹妹还没有那般不懂事。
“难得手痒,便亲自动手做了一顿,希望娘亲和哥哥嫂嫂别嫌弃。”
陆氏浅浅笑着,似乎毫无芥蒂,她将食盒里的菜一一端了出去,一边端一边还朗声介绍着,“小酥肉,娘亲最爱这个,我没记错吧?”
吕氏眉头微动,硬是生硬地接了句,“老了,牙口不好,只怕咬不动了。”
陆氏不以为意,“娘您说笑吧?放心,这小酥肉我特意选的里脊肉,女敕着呢。”
吕氏没再说话,陆氏便继续介绍菜,“黄鱼炖豆腐,哥哥的最爱,尝尝我的手艺退步了没有。”
陆襄眉开眼笑,看来之前他倒真是误会了妹妹,敢情她来的晚了全是为了亲手做顿地道的山东菜啊。
“喏,这是嫂嫂最喜欢的**山药,只是恐怕做的不如嫂嫂好。”
宁氏眉头跳了跳,勉强笑笑,“妹妹这说的什么话,你的手艺一向就是家里最好的。”
陆氏唇角浅浅一勾,又捧出一道菜,“欢儿喜欢什么我却是不知,不过小孩子家应该是不会不喜欢这四喜丸子的吧?”
陆欢果然兴高采烈地拍手道,“我喜欢我喜欢!谢谢小姑姑!”说着就夹了一颗四喜丸子到碗里,狠狠咬了一口。
泽芸悄悄舌忝舌忝嘴唇,却仍然乖乖站着,等陆氏又依次上了八宝辣酱和清汤银耳,才跟着爹娘入座。
陆氏这一口气就端上来五菜一汤,原本就摆的满满的桌子摆的更满了,陆襄手一挥,便叫下人端了几盘凉菜下去,举杯敬陆氏。
“妹妹有心了,这一杯敬你,咱们兄妹这许多年没见,真该好好庆祝庆祝!”
陆氏也不客气,只是笑道,“哥哥是知道我不会喝酒的,便只浅尝一口,自家人也不在乎这个,心意到了就行,是不是这个理?”
喝完酒,陆襄不免又是一番长吁短叹,无非是陆氏嫁的这样远,兄妹俩难得见上几回,如今两家孩子都这样大了。
陆氏却一反常态,三缄其口,只是微笑着间或应上一句,陆襄再怎么迟钝又怎么会看不出如此客套的生疏?碍于妻子的面,他不好说什么,只是满桌佳肴顿失其味。
饭后陆氏也只礼貌地告退,李远鹏和泽芸更是从头到尾的保持沉默,偶尔笑笑表示礼貌。
陆襄只觉得有口气堵在胸口,却偏偏发作不出来,原本的好心情全部消失怠尽。他头疼地揉揉太阳**,懒懒地应付了会儿撒娇的陆欢,便独自往园中而去。
这些年他走南闯北,也去了不少地方,世道艰难,药材生意重在诚信,以他一人之力到底有所不及,勉强维持着一家老小生计已经是心力憔悴,再无闲暇应对家中琐碎小事。
如今女儿陆欢已经八岁了,可是宁氏的肚子却一直再无动静,他虽说不急,却经不住老娘和朋友你一言我一语的相激,要不是宁氏脾气太悍,只怕他早已经娶了小妾。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陆家只得他一个儿子,他若不能为陆家留下一脉子息,陆家家业只怕真就断在了他手上。
可是想当年宁氏也是温柔多情的女子,只叹上天不悯,连着赐给他两个女儿又夺了去,这第三个总算健健康康长到如今,却可惜仍是女儿。
想他那外甥女泽芸,虽然生的乖巧懂事,可到底也是一介女娃,妹妹和妹夫却丝毫不见不满,依旧疼宠着她,上哪儿都带着。他倒有心跟妹妹妹夫聊一聊,到底自己该不该纳一房妾室。
陆襄越想越多,酒劲上脑,索性就一直奔去了左偏院。李远鹏一家正在院中散步,见到他不由小小惊讶了下。
“哥哥,这天都黑了,怎么这时候过来?”
陆氏不若先前疏离,请陆襄进屋里坐,又泡了茶过来,李远鹏也陪着坐在一旁,“兄长大人可是有什么见教?直说无妨。”
“哎!”陆襄未曾开口就先重重叹了口气,他瞄了眼陆氏,犹豫道,“妹妹,你先带泽芸下去吧,我跟妹夫单独聊几句。”
陆氏眉一挑,下意识地瞅了李远鹏几眼,李远鹏也是满脸茫然,“兄长若是有什么话便直说,不用瞒着湘琴的。”
真是榆木脑袋!陆襄和陆氏不由齐齐一叹。不过陆氏倒是真好奇到底哥哥要跟自家相公说什么,她站起身,微微一福,“你们先聊着,我带泽芸下去。”
泽芸刚吃完饭,在院子里瞎转悠,模模这个,模模那个,满是好奇好玩,天色又未全黑,哪里舍得就进屋。陆氏哄了老半天,索性也不去管她,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呆呆坐了好半晌,回想起之前陆襄的表情,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屋里陆襄喝了几口茶,酒醒了大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李远鹏一脸莫名地望着他,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他怎么稀里糊涂就跑这里来了?刚刚,似乎还是把妹妹赶出去了?
“兄长有何吩咐,请讲?”
李远鹏等了半天不见陆襄说话,只好主动开口,陆襄琢磨了会儿,觉得把自己要纳妾的心思跟妹夫说是大大的不妥。毕竟自家妹妹这时候也只得泽芸一个女儿,万一李远鹏也动了纳小的心思,却叫妹妹怎么办?
可是,这件事又偏偏压在他心头良久,不吐不快。
正为难间,陆氏进来添茶,见两个人各坐一边,李远鹏依旧懵懂茫然的表情,便知道他们根本什么也都没谈,“哥哥,到底有什么事非得避着我?莫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了?”
放下茶壶,陆氏坦然看着陆襄,陆襄正为自己心里那点龌龊想法羞愧不已,当下竟不敢与她对视。
“哥哥,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陆氏见陆襄一直不开口,便又追问了一句,陆襄搁在膝上的拳头于是紧了又紧,最终放开,缓缓道,“妹妹,你哥哥我早已过而立之年——”
只这一句话,悠长沉重,陆氏的心猛的一沉,仿佛想到了什么,她睁大眼睛,颤声道,“然后呢?”
陆襄叹道,“可是如今却只得欢儿一个女儿。这陆家的香火只怕是要断在我手上了。”
“不会的,哥哥你还年轻。”陆氏只觉得喉中一哽,忙出言安慰。她从小与陆襄一块儿长大,又岂会不知他这家中独子是如何艰难生存,一肩挑起陆家重担。
“我,想纳妾!”
陆襄却不管陆氏如何表情,一狠心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我不能够让陆家香火断在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