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午后一场骤雨突袭。待雨止风起,本该稍稍降温的天气却因为街上摩肩接踵的人群而显得依旧躁热无比。
这是什么日子?乞巧节,女儿节,更是松茂书院开学的日子,据说不光是宁越知州顾佑将亲临现场,还有不少大人物会来。
宁越城从来不少书院,可能大手笔如松茂书院一般的,却是一个也无。
且不说松茂书院的地理位置,宁越城西郊,雅致幽深,旁边尽是一片未曾开发的田野和小树林,交通方便,又不受外界干扰。
只说这被改建成松茂书院的钟家私宅,原本那位钟姓老爷,花大价钱修了这么一座园林,园里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那是应有尽有;经过多年整治,园中树木花草长势正好,人一进去,必当流连忘返。不少商贾大家都有心重金买下这处宅院。却始终没有谈成,可偏偏到了顾佑这儿,差不多半买半送,就把这园子买下了。也不知人家是看了探花郎的面子,还是另有所图。
而顾佑呢?光买下这宅子还不成,这修缮整理,改造书院,哪个不得花钱?他身家再丰厚,也没这么大能力大包大揽。这时候,那些个心思活络的商贾富豪们主动送上门来了。女子班便是这样调剂下的产物。你想啊,商贾富豪们若是把自家千金送进来,结识的还不都是未来的人中龙凤?
对女子班的开办,李繁自然是深痛恶绝的,他虽然不反对女子念书,却也并不欢喜自己名下有女学生,尤其这女子班的背后又诸多龌龊,更与他的书生意气格格不入。
只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李繁既然禁不住诱惑,想要出来开办书院,那么囊中羞涩的他,也只有接受这光鲜外表下的诸多黑暗,何况无伤大雅的女子班?
不过松茂书院倒也不是有钱就能进的,据说女子班统共只招收二十人,年龄在七岁到十岁,须得能完整默下《三字经》的才可,而且进了书院。最多也只能呆到十三岁。
其余则开设了甲乙丙丁四个班级,计划招收人数,每班不超过三十人。
初入学者须能流利默记《百家姓》、《三字经》和《千字文》,此关一过,便分入丁班;若能熟背《千家诗》,则分入丙班;通四书(即《论语》、《孟子》、《中庸》、《大学》)五经(即《诗经》、《尚书》、《礼记》、《周易》和春秋)可升入乙班。
凡乙班学生已经够资格参加乡试,也就是说,能在乙班读书的都已经是秀才、相公之流,标准的文人墨客。尤其出类拔萃者才会调入甲班,由李繁亲自执教。
表面上看,甲班才是松茂书院的重心,能与探花郎成为同门师兄弟,便是沾沾喜气也好啊。不少人抱了这个想法,便千方百计地想要安排自家儿子进入甲班,只是这与女子班不同,李繁爱惜羽毛,始终不肯太过迁就,除非果真是天资聪颖,勤奋好学之徒,不然绝不将就收入甲班。
再说松茂书院的学费。若是跟从前在莱村乡下一般,胡乱收几个铜板便作数。那么李繁也没必要跑来宁越城办什么书院了。便是与宁越城的其他书院相比,也必是要有所区别的。
毕竟松茂书院可是当今圣上特批的典型,一般书院无论是规模还是名头都不能与其相提并论。
于是乎,宁越城悄然无声地关闭了数家私塾并几间小书院,那些先生自然都被请到了松茂书院任教,而原本的学生,也被许以优惠条件入学,只是松茂书院的门槛到底高了不少,至于最后能不能顺利入学,那就各凭本事喽!
泽芸无疑是幸运的,虽然她不仅能够默记下三百千(《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便是《千家诗》也背的滚瓜烂熟,可须一次交清的一年一百两的学费却着实不是个小数目。因了李繁孙女的身份,她得以顺利进入女子班,在满十三岁前的这几年,都可以心无旁骛地在松茂书院学习生活,不仅不用担心食宿,每个季度书院都会发两套院服。
整整六年呀,六年加起来共计六百两的学费,差不多能买套小院了。
今日书院正式开学,可早在三天前便已经开始陆续有学生来报到,也有些本地的学生,在家里用了早饭才姗姗来迟,又是领书本又是领院服的,好不容易折腾完毕,便到了晌午,又该赶去用午饭了。
可别以为在松茂书院也跟其他书院一样,有书童随侍,院规明文写了。“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凡入读松茂书院者,须独立自主,小到自己磨墨,铺纸,大到打扫清洁,全部都要自己完成,不能让他人代劳。
这些对于普通百姓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对这群书生小姐们却真真是个大难题。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生,哪里会想到有朝一日须得自己整理床铺干尽粗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又怎么能忍受无人伺候穿衣打扮,却还要自己动手浣衣的生活?
可是不管你愿不愿意,既来之则安之,留下,你可以安心念书,还博一个好名;离开,则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被认为是无用之人。
泽芸虽然才七岁,却十分适应在书院的生活。
她是昨天下午来的,陆氏流着泪为她整理了许久的行囊。无论生活细节还是相处之道,事无巨细通通跟她念了一遍,又再三叮嘱她尊师重长,与同窗好好相处,才依依不舍地目送她走进了书院。
泽芸不慌不忙,手上拿着之前会考通过后得到的小笺,直接就走进了离大门最近的一处建筑,唔,看牌匾上写的是——落松堂。
落松堂也的确是松茂书院的总务处,无论是人来人往,都需在此签注。
泽芸一个小小女孩。身量不高,又是女子,不免便多受了些关注,旁边的人都谦让着她,她得以顺利报到,领到了一枚样式精巧的钥匙和一只绣有她名字,标志她女子班学生身份的香囊。
泽芸将香囊小心别在衣襟上,想想又觉得不妥,便又问先生要来一段红绳,将其从香囊中部绕过去,打好结,然后就像挂金锁似的挂在了胸前。
负责签到的先生知她是院长李繁的孙女,看她虽然一副机灵样却到底年纪小了些,便有心多照顾她,想要派个人送她去住处,泽芸却一本正经地摇头拒绝。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只是这一段路而已,我能认得的。”说罢径自离去,倒叫在场的人无不瞠目结舌,有说她少年老到的,也有赞她聪慧独立的,更有甚者,已经在四处打听,这丁点大的小姑娘究竟何方人物?
何方人物?小人物!女子班共计二十名学生,泽芸是唯一一个不用交学费的,也是班里年纪最小的,不用说,还是家境最差的。不过她好歹也是院长的亲孙女,这话自然不用提。
女生宿舍在整座书院的最里面,是单独的一个小院落,名曰“芳菲苑”。芳菲苑的建筑其实只有一座两层小楼和旁边单独的两排厢房。
厢房本身面积并不小,却被一分为三,隔做了三间,加起来两侧便共有六间房屋。正是书院里五位女先生的住所,尚有一间空着。
而两层小楼每层都有六个房间,每间房摆了两张榻,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并一个橱子,便只有一个脸盆架和两张凳子,再有就是书桌前的一张椅子了。没有多余摆设,房间看起来便不显得拥挤。
泽芸的房间在一楼正数第二间,她拿着钥匙很轻易地就打开了门锁,推门进去,环顾一圈,恩,该有的都有了,不用的也没多放,甚合她意。只是,左右两张榻,她该选哪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