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过午之后。陆氏就开始整理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整理的,只是将昨日买来的年货分了分,专门放出一份,准备晚上带过去。
先前李远鹏提过,那位木工大师傅有心要将房子外租,说好了今天晚上过去看看,晚饭自然是顺便一起吃了。
寒冬腊月,不比平日,想要做些吃食带过去也不便,怕是很快就凉了,陆氏索性便备了些熟食。
泽芸本来安安静静地呆在自己屋里,听到动静便也走了过来,看着陆氏屋里屋外的转,满脸好奇,“娘,你在整什么?”
陆氏本也就是瞎转悠,闻言停下手中动作,招呼泽芸倒她面前,“芸儿,过来。”
泽芸听话的走了过去。看着陆氏整理出的那些东西,都是些吃食,“娘是要去哪家拜访吗?”。
陆氏不由看了泽芸一眼,心道女儿果然是大了,懂事多了,“不错,晚上跟娘一块儿去看个爷爷。”
泽芸眨眨眼,原来娘亲在宁越城也认识人呀。
“那芸儿要带些什么吗?”。
陆氏失笑,模模泽芸的头发,“你呀,人去就行了。见到爷爷嘴甜的多喊几声,哄那爷爷高兴就是大功一件!”
“这个简单!”泽芸得意的翘起嘴唇,两颊酒窝若隐若现,眼睛亮闪闪的,好像藏了星光,“娘您等着看吧。”
陆氏拍了泽芸的脑袋一下,只当是孩子玩闹,倒也并不当真,“好了,娘还有事儿,你自个儿玩去吧。”
泽芸听话的转身离开,经过堂屋,见到正拧着手在廊下局促站着的聂君霞。
有事?泽芸顿了顿脚步,还是带上了笑颜,欢快地奔了过去,“君霞表姐,你是在等我么?”
“恩。”聂君霞看着泽芸牵强笑笑。犹豫了会儿将笼在袖中的小荷包拿了出来,“都没再见你戴过我绣的那只荷包了,是不是弄丢了?喏,我又新给你做了一只。”
泽芸微讶,脸上隐隐烧了起来,聂君霞之前送给她的那只荷包,她的确是很喜欢的,只是后来去了山东,转赠给了江婉君。
泽芸至今不能忘记江婉君接过荷包时的满脸惊喜,也想起自己曾经是多么欢欣的从聂君霞手里拿到荷包。那只荷包比任何一只拿出去卖的都要来的精致漂亮,明显是聂君霞颇花了一番心思做的,却被她那样轻易的就送了出去——
“表姐。”泽芸突然有些哽咽,眼眶迅速红了,“我不是故意将你送我的荷包送人的。”
聂君霞讶异地看着泽芸,有些不解,泽芸便道,“我之前不是跟我娘回山东去看舅舅了吗?一个好朋友喜欢我的香囊,我就送给她了。”
聂君霞闻言释然,“既送给你了,就是你的东西,你要怎么处置都由得你啊。”
“你不怪我随便送人?”
“恩。”聂君霞点点头。“我还担心是你恼我,所以把荷包扔了。”得知真相,这半年来一直惴惴不安的心反而安定了下来,聂君霞试探着牵起泽芸的手,“芸儿,我知道我娘有些地方做的过了,你不会因此讨厌我吧?”
“不会啊,表姐这么好,芸儿怎么会讨厌你!”
泽芸调皮的歪头笑笑,拿起聂君霞刚刚递给她的荷包晃晃,“其实我早就想请表姐再为我做只荷包了。”
“恩,你喜欢就好。”
姐妹俩又寒暄了几句,李雁珍在屋里叫了,“霞儿,干什么去了?怎么半天都不回屋?”
“我,我娘叫我了,我先回去了。”
聂君霞不敢再与泽芸多谈,慌里慌张地转身跑了,泽芸看着她的背影,又模模手上荷包,嘴角轻轻扬了起来。
……
冬日天黑得早,大约申时的时候,陆氏就来叫泽芸准备出发。走之前自然还是要先告知李雁珍母女,不过她们俩虽然讶异,却也没说什么,左右不过是一餐,真要不想做饭,去李宣鹏或是李少鹏院里,都能混一顿。
“娘。咱们要往哪边走?”
陆氏有些犹豫,“你爹只说是在东市附近的灵境巷,等到了东市再打听打听吧。”
泽芸撇了撇嘴,难怪要专门早出来了,原来还不知道主人家住哪儿。只是,东市离这儿可还有好一段路,走着去?
“你爹差不多酉时才下工,咱们辛苦点儿走着去,等找着了,估模着他也该到了。”
果然——泽芸心内叹了口气,却还是听话的点点头,跟着陆氏走。
虽说有点远,可既然不乘马车,便可以从弯弯绕绕的胡同里边儿穿行,只要不迷路,倒是可以省上不少路程。
陆氏之前跟李远鹏在东市摆过摊,因此去东市的路倒还熟悉,一手提着篮子,一手牵着泽芸,走的虽然慢,步子却很稳当。
今日无雪无风,天气虽然冷,可因为一直在走动着。倒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便是一向畏寒的泽芸,也紧紧抿着唇,一字抱怨未吐。
“芸儿,累不累?”
走了一段,终于听到了喧闹的人声,东市到了。陆氏停下脚步,弯身搓搓泽芸的手,一直被她握着的那只还好,另一只却冰冷冷的,可怜见的,泽芸竟然也忍了下来。一直没抱怨。
陆氏心疼的揉搓着泽芸的手,直到将她两手都捂热了,才叹口气,“是娘的疏忽,本不该带你出来的。”
“娘,没事儿。”
泽芸的心思早被近在咫尺的热闹集市吸引了去,“娘,咱们接着往哪儿走?”
陆氏看看天色,就近找了个人问路,得知灵境巷还要继续往前走两条街,便又牵着泽芸继续往前,过了两条街再问,便知道灵境巷原来就在旁边了。
“那敢问大婶,这灵境巷有个姓胡的木工师傅住着,您可知道他具体住哪儿?”
“哦,胡老头啊,你就继续往前,门前什么都没有,院墙上探出一截树枝来的,就是他家了!”大婶指了路,急冲冲挎着篮子便走了。
泽芸好奇地盯着那位火急火燎的大婶背影,不解她这风风火火的是要干什么去。还有,她提到胡师傅时态度也说不上好,莫不是这胡爷爷性子不好,与邻里不和?
陆氏却没多做停留,原地拍拍衣裳上的灰尘,又帮泽芸整了整衣服,便带上笑容,牵着她往前走。
灵境巷的住户并不多,看着两旁的住户,多是新粉的墙,张灯结彩的,倒是过节意味十足。没走多远,便看到有一家光秃秃灰溜溜的,大门旁边的院墙上还探出一截枯枝。
“娘,这里便是胡爷爷家了吧?”
陆氏又走了几步,四处打量了一番。确定这有这户人家附和刚刚那位大婶的描述,便点点头,“是了。”
“那赶紧敲门呀。”
泽芸不解,怎么找到了胡爷爷家,陆氏反而不动了呢?
陆氏迟疑了会儿,虽然心里觉得这个时间,胡师傅应该还在做工,却还是试着扣着门环敲了敲,“有人在吗?胡师傅在吗?”。
吱嘎——
门竟意外的开了,陆氏的手还停在门环上,赶紧撤了下来,拉过泽芸,面带笑容,“您便是胡师傅吧?小妇人的相公姓李,我们约好了今日来拜访您的。”
胡师傅约莫六十上下,人又黑又瘦的,额头上三道深深的皱纹,嘴唇紧紧抿着,看不出喜怒,却并无善意。
泽芸想起之前陆氏的嘱咐,也连忙上前一句,甜甜唤道,“胡爷爷,我是李泽芸,我跟娘来看您呢。”
“进来吧。”
胡师傅的视线在泽芸身上逗留的时间稍稍长了些,却还是没说什么,只是侧一侧身,将人让进了院子。
院子算不上大,却也有丈把来宽,比李府的小院却是大多了。陆氏扫了眼四周,觉得若是把旁边清理了,应该还能再大些。
胡师傅将人带到了堂屋,便坐着不动了,也没想要给客人倒杯茶什么的。陆氏听李远鹏说起过,这位大师傅脾气不怎么好,便也不介意,转身将自己篮子里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
“初次来,也不知您老喜欢什么。这些糕点,便给您当零嘴吧——”
“我不爱吃甜的!”
胡师傅皱着眉,撇了那盘糕点一眼,不悦道。陆氏僵了僵,却还是笑笑,“这些糕点都是小妇人自己做的,并没放多少糖,而且入口松软,沾唾即化,您老能吃的。”
胡师傅于是不说话了,陆氏继续从篮子里拿东西,“还有这把红参须,切片泡茶,或是煲汤都好,若是您能喝酒,用来泡酒也不错。虽不是什么大补的东西,吃多了总能调养身子的。”
“我身子很好,没什么毛病!”
又是很冲的一句,陆氏噎了噎,还是心平气和的,“另外就是一些熟食了。呵呵,今晚还得叨扰胡师傅一顿,不知厨房在哪儿?我去做几个菜!”
胡师傅的脸色这才好了点,偷瞄了几眼油纸包的牢牢的几样熟食,鼻子抽了抽,脸往左边一摆,“厨房在左边,灶上有菜,米在墙角的那只缸里。”
“那好,我这就做饭去!”陆氏一边卷衣袖,一边对泽芸道,“芸儿,你陪胡爷爷说话,乖啊。”
陆氏前脚一走,胡师傅和泽芸就大眼瞪小眼杠上了。其实本来只是胡师傅忍不住看了几眼装熟食的那几个纸包,正想伸手解开看看,却被泽芸一句脆生生的“胡爷爷,您在干什么呀。”不得不收回了双手。
“老夫就是看看这纸包里都有什么。”
“哦,我看娘包的,里面有一只烤鸭,半斤牛肉,还有鸡胗!”
胡师傅听完吞了几口唾沫,“我看看!”
泽芸却伸手拦住,“不行!”
胡师傅皱眉道,“这是你母亲送我的,我为什么不能解开?”
“还没吃饭呢,现在解开,香味就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