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泽芸迷迷糊糊醒来。觉得今日比往日都要更冷些,可是已经凉了的被窝,却也不能再给她任何温暖,索性便穿上棉衣起床了。
拉开门,寒气更是逼人,泽芸哆嗦着跑到厨房,陆氏忙张罗了热水给她洗脸,又泡了杯姜茶与她。
“娘,今日好冷啊。”
皱着眉头喝了半杯姜茶,泽芸才算缓过来,躲在温暖的厨房里,看着忙前忙后的陆氏,闷闷抱怨道。
陆氏手上不停,这边却朝泽芸笑道,“可不是,今日开始化雪了,可不就往日要冷些。”顿了顿,她从灶上剔出一点炭火,添到手炉中,“喏,手炉拿去。可不能在正月里头就不好了。”
正月即是一年伊始,若是年头就病,难免预示着这接下来的一整年都不会安宁,陆氏很是在意这个,尤其泽芸一向体弱,更让她嘱咐了又嘱咐,生怕一个疏忽,泽芸就又染上病。
泽芸自己倒是很无谓,觉得只要不故意折腾,没那么容易病。她月前刚刚大病了一场呢,体内怎么着也该有抗体了吧?
乖乖地捧着手炉,泽芸模模肚子,似乎也不饿,可早饭总是要吃的,刚刚抬起头,陆氏已经盛了碗粥过来,“喏,快吃吧。”
泽芸眯着眼笑,拿起筷子正要夹菜,不防陆氏却撤走了桌上的凉菜,“菜都冷了,娘刚重新炒了八宝菜,你正好趁热吃!”
果然,不一会儿,陆氏便将重新炒过的八宝菜盛了一盘出来,置于桌上。然后转身回去,舀了勺冷水倒入锅里。将碗碟一起浸泡进去,用灶台余温烘着。
泽芸于是赶紧喝完了碗里的粥,蹦跳着过去,也将碗筷泡在了锅里。
陆氏嗔了她一眼,“急什么,饱了?”
泽芸笑嘻嘻点点头,张嘴便问,“娘,爹爹跟胡爷爷呢?”
“许是在门口吧。”陆氏一边洗碗,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你爹说要试试浆糊做好了没,你胡爷爷便写了副对联,打算贴在门上。”
“那我去瞅瞅。”
泽芸说着便抱着她的小手炉跑走了,陆氏叫之不及,也只能随她去。
院门本是关着的,泽芸敲了半天,李远鹏才推开门,有些诧异地看着她,“芸儿,怎么了,要出门?”
泽芸一步跳出了门槛。却差点滑倒,幸好李远鹏及时抱住了她,“这雪都开始化了,路上地滑,你可小心点儿别摔着了!”
泽芸虽然惊了一跳,可回过神来还是开心的很,她转头看看一边笑眯眯背手站着的胡师傅,甜甜唤了声“胡爷爷”!惹得胡师傅眉开眼笑的,心情大好。
李远鹏无奈的拍拍泽芸的小脑袋,“你呀,真是胡闹。”话里却一丝埋怨的意思也无。
“爹爹,浆糊是不是好了,你们试过了么?”
泽芸翘起脑袋,却是一脸天真的询问。今天是初五,离初一晚上已经过去三日一夜,浆糊一直放在厨房发酵,她也不确定到今天浆糊是不是已经好了。
“似乎可以了,我跟你胡爷爷正准备试呢。”李远鹏说着侧过身,打算去拎那桶浆糊,不料却怎么也找不见了。
“咦!”李远鹏莫名不已,原地转了一圈也没找见,不由奇怪地问胡师傅,“我刚刚是把浆糊放在这儿的吧?”
胡师傅跟着瞧了瞧,也纳闷道,“怎么好端端的,一桶浆糊就这么不翼而飞了?”
泽芸眨眨眼,突然探头往巷口看去,正见到一个偷偷模模的背影,“是不是被那个人偷走了!”
泽芸又是气愤又是急切。说话声音又快又响,巷口那人显然也听见了,竟然加快脚步跑了起来,眼看着就要消失在拐角。
李远鹏二话不说就追了出去,胡师傅跑了几步,还是留下来照看泽芸。
却说拎走浆糊的那人其实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干这偷鸡模狗的事本就良心不安,竟然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情急之下夺路而逃,也没注意脚下,就在拐角的地方狠狠摔了一跤,浆糊桶跌了出去,撒出大半,他整个人也趴在积雪的地面,半天爬不起来。
这样一耽搁,李远鹏很快就追上了他,见他一副狼狈的模样,愣怔之下倒也忘了初衷,反而帮忙将他扶了起来。
胡师傅这时也牵着泽芸的手,慢慢赶了上来,见到眼前的情景不由也是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李远鹏依旧拉着那少年的手,一边还为他掸去身上的残雪。闻言撇了一眼旁边倾倒的浆糊桶,刚刚情急之下,竟然都没有顾上扶正,大半桶的浆糊倒了出去,看的他好不心疼。
泽芸眨眨眼,看看李远鹏,又看看那少年,末了又瞅瞅拉着她手的胡师傅,慢慢将手挣开,去将那浆糊桶扶了起来。
这少年跟陈嘉差不多年纪呢。泽芸垂眸,只是恐怕家世不如。看他一身破旧的棉袄。脏的连颜色都分辨不出,头发亦是乱蓬蓬的,倒似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那少年被三双眼睛盯着,只觉得脸颊烧烫,越加窘迫的低着头,一声不吭。
泽芸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于是又看见了他脚上那双破了洞的旧棉鞋,这样冷的天,该有多冷啊?
“你——”一直凝神打量少年的胡师傅突然开腔,“你拿这浆糊做什么?”他蹙眉道,“莫不是想拿来吃?”
李远鹏浑身一怔,不可置信地盯着少年,泽芸亦是讶然,却见那少年垂下的双手悄悄握紧了,牙关紧咬,依旧一言不发。
“这个是浆糊,不能吃的!”
泽芸心急口快,不自觉就嚷了出来,少年难堪地别过头去,目光却是盯着那桶浆糊,垂涎不已。
“芸儿说的对,这浆糊虽然也是面糊做的,可经过几天发酵,早就变了味,不能吃!”李远鹏看着少年,暗暗叹了口气。不想这少年竟这样饥不择食,这浆糊也是能够拿来吃的吗?
胡师傅看看少年,又看看李远鹏,犹豫道,“远儿,我看他也真是饿了,这样冷的天,不如收留他好好吃一顿?”
胡师傅说的小心翼翼,他已经将房子租给了李远鹏,如今家里开销又都是李远鹏一家,按理是不该自作主张收容谁的。只是这少年着实可怜,只一顿饭。像李远鹏这样心善的人,不至于不同意吧?
李远鹏答的干脆,“好!”说罢强行拉了少年往回走,少年起先还犟着不肯走,后来拗不过李远鹏和胡师傅的劝说,肚子又实在饿的慌,便也乖乖顺从了。
回到家,陆氏虽然诧异,当着胡师傅的面,却一句话也没多说。正巧早饭泽芸吃的少,还余下一点粥,她便盛了来给少年,倒也不嫌弃他脏兮兮的。
少年一见到粥,便什么理智也没有了,筷子也不用,只是捧着碗便将粥稀里哗啦喝进了肚里,末了捧着空碗眼巴巴地瞅着陆氏,分明是还要。
陆氏见他这样,不由也有些心酸,索性将剩下的一大盆粥全端了过来,只是一个劲嘱咐他“慢点儿吃!”
少年足足喝了三大碗粥,已经在打饱嗝了,却仍然觉得月复内空虚,似乎还没吃饱,胡师傅却不让陆氏再去做饭。
“你这是饿了几天了?”
“三天。”少年默默低下头,老老实实开了口。
胡师傅讶然,“这么说,你初一之后便再没吃过东西了?”
少年点头,胡师傅便叹道,“那更不能再吃了。”
少年紧张的捧着空碗,生怕胡师傅立时就将他赶出门去。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贪恋这里的粥,还是厨房里的温暖。
“久饿之人最忌暴饮暴食,伤脾胃。你方才已然喝了三碗粥,这一顿的量却是已经足够了。”
少年依旧紧张的看着胡师傅,不解胡师傅到底还要说些什么。
胡师傅顿了顿,却已经将话题转到了少年的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什么人,怎么会沦落至此,你家大人呢?”
少年被胡师傅一连串的发问问的有些愕然,很快又转为黯然,“我叫立青,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了。”
顿时,在场的人都唏嘘不已,少年却自己慢慢道来,“……我捡了些剩菜,好歹过了除夕,只是因为突降大雪,外面实在找不着吃的了,我便走街串巷的,碰碰运气。”
少年嘴里的“碰碰运气”,听在旁人耳里则直接理解成了“顺手牵羊”,少年似乎也知道,羞的耳根都红了,“我以前没干过,真的!不然这些天,走亲访友的人这么多,我随便抢点年货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众人默,诚然他说的是事实,可他到底动过偷抢的念头,其情可悯,其行却不可恕。
“我真的是饿坏了。”说到这里,少年眼睛通红,“我知道是浆糊,可总想着,浆糊好歹也能填饱肚子,你们被抢了浆糊,也不至于损失太大!”
少年说完,也理亏的垂下了头。他只希望这一家人不要把他送官就好,其他的,走一步算一步吧。
泽芸看着他,先前的愤懑早已经转为了同情,她见爹娘也有所动容,不由轻轻扯了扯陆氏的衣袖,“娘,这个哥哥好生可怜,您便做几个饼送他吧?”
陆氏正欲点头,那少年却突然跪在了地上,“老爷夫人,就收我做个下人吧。我什么都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