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果真下了整整一夜。不过第二天倒不觉得特别冷,许是因为太阳还没出来,雪还没融化的缘故。
泽芸情绪有些消沉,可自觉不该,便一大早爬起来帮陆氏干活,当真是一句抱怨也没有,只知勤恳做事。这样乖巧的她反而让陆氏有些担心,说话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触到她痛处。
昨夜下的雪,到现在积的差不多已经有一尺多深了,脚踩下去,半天拔不起来,当真是举步维艰。泽芸暗自庆幸自己是在家里,若是书院,还不知要怎么出门呢。
一家人的活动场地全部调到了厨房,一则厨房本来就要生火做饭,而且地方小,能积攒起热量;二则也免得再多生火盆,浪费能源。
陆氏正做着针线活儿,手指飞快地从绣绷上拂过;李远鹏和陆立青画着图纸,讨论着一些木工上的话题;而泽芸百无聊赖坐在火盆前烤火。只觉得脸都烤的热乎乎的,也不想挪动半分。
突然听得有人敲门,咚咚咚的声音,仿佛是敲在人心上。这样的天气,谁会出来呢?泽芸凝神听了一会儿,果然再没动静了,便以为是耳误,不去关心。可谁知敲门声消停了一会儿,又卷土重来,而且声音越发大,到后面竟然变成了拍门板,那激烈的动静,任是谁也无法忽略。
陆立青去开了门,却半天不见回来,李远鹏纳闷地也走出去看,而后,陆氏也搁下手中绣活,走了出去。独独泽芸自己,没事人一样,依旧坐着烤火。
院子里此时传来一阵嘈杂的谈话声,听不分明,可泽芸却不由竖起了耳朵。
“……快进来……怎么这样大的雪还过来呢?”
分明是陆氏在说话。泽芸蹙眉,难道还是熟人来了?
“你就是那个——你来做什么?李家不欢迎你,请回吧!”
硬气坚决的是李远鹏在说话,泽芸更加好奇,究竟什么人能叫一向平和的爹爹动怒?
泽芸还在思忖着究竟要不要出去看看情况的工夫,却听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陆氏和陆立青竟然搀了一个人进来,后面紧跟着的是面色不豫的李远鹏。
“爹爹!”
泽芸下意识地叫出声,李远鹏撇了她一眼,似乎怒火更炽,却碍于陆氏,没有发作。被搀扶着的那个人此时抬起头来,却是虚弱一笑,“泽芸妹妹,可见到你了!”
泽芸不由心里一颤,竟然是陈嘉?他如何闹的这样狼狈,又是怎么找来的?
“先别说话了,立青,帮他月兑了外衣和鞋袜,我去泡姜汤,泽芸她爹,你去找件衣服来让他换上!泽芸,将火盆踢过来些!”
陆氏三两句吩咐众人做事,待泽芸将炭盆踢过去的工夫,姜汤也泡好了。
“喏,赶紧喝下去。不然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陈嘉刚刚被月兑掉外衣鞋袜,虽然面前就有炭盆烤着,仍然瑟瑟发抖,脸色青白,颤着嘴唇说不出话来。陆氏见状将姜汤递给陆立青,示意他来喂,自己转身去收拾另一个火盆,打算两个一起烤。
泽芸未及多想,站起身就往外跑,爹爹似乎在生气,这半天都不见人回来。不过现在可不是生气的时候,她也帮忙去看看,这样冷的天,陈嘉又受了冻,若真是病了,却叫她情何以堪?
才跑出没几步,却迎面撞上了李远鹏,见他手里拿着衣物,泽芸情不自禁脸上一喜,夺过衣物便往厨房跑,走近了却又不敢动了。
陈嘉虽然冻得瑟瑟发抖,却仍拒绝喝姜汤,似乎是嫌弃姜汤味道不好,陆立青劝了几句都不见效,端着碗僵持在那。
“衣服拿来了!立青哥哥,先给他穿上吧!”泽芸双手一递,将一双簇新的棉鞋和半旧的棉衣塞给了陆立青,顺手接过了他手中姜汤,“我来吧。”
陆立青乐得松口气。连忙将棉衣套到陈嘉身上,陈嘉却没拒绝,自己揪着棉衣的边,任由陆立青低头为他穿鞋。
泽芸看的分明,这鞋是娘亲前些日子刚刚给爹爹做的,预备他过年穿的,想不到这会儿却拿出来给陈嘉穿了……爹爹到底还是心善。
不过显然,李远鹏的鞋,陈嘉穿着稍稍嫌大了些,勉强套上,却好似穿着拖鞋。
模模手中瓷碗,感觉姜汤变得温热,若再不喝就真要冷了。泽芸看了看缩成一团的陈嘉,转身去拿了调羹,然后坐到陈嘉面前,舀了一勺姜汤,往他嘴前一送,“快喝!”
语气说不上好,可陈嘉却抬眼看着她,眼里隐约闪烁笑意。
“看什么看,还不快喝,可别病在我家里!”泽芸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声,将勺子又往前面递了递。果见陈嘉低头将姜汤喝了下去。只是泽芸人小手低,连累的陈嘉也不得不低下头来就着她的手喝姜汤。
陆氏已然将另一个火盆生好,此时端了过来,放在陈嘉身侧,自己捡了陈嘉的鞋子,放在火上慢慢地烤。
泽芸只顾一勺一勺地喂,陈嘉则一勺一勺地喝,少顷,一碗姜汤便见了底,却见陈嘉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完全不见先前的嫌恶不满。
泽芸起身准备将碗拿走。不防被陈嘉突然拉住了裙角,“泽芸妹妹!”
泽芸回头,见他单手拉着衣服,单手扯着她裙角,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撇了撇嘴,“我去将碗放掉,回来陪你说话!”
陈嘉这才放心,松了手,忙不迭又拉紧了衣服,往火盆前靠了靠。李远鹏这时闷声坐到了陆氏身后,虽然不说话,可显然并不高兴。
泽芸故意磨蹭了一会儿,在暗处观察。明明老好人似的父亲却对陈嘉很不友好;明明对李家非常不满的陆氏却和蔼有加,甚至也不顾脏,亲手帮他烘烤鞋袜;最正常的只有陆立青,他一贯是这样温和守礼的。
泽芸慢慢走了回去,依旧坐在陈嘉对面,陈嘉见她过来,面上一喜,还未开口,却听旁边陆氏问道,“陈二少爷,您怎么突然就跑来了呢?这样的天气,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可担待不起啊!”
“我,我就是特意过来看看!”陈嘉本该理直气壮的说话,可在李远鹏谴责的目光下,陆氏似笑非笑的神情中,声音越来越低,“昨**们拒绝了章媒人,我知道了。”
“知道你还来!”泽芸抢声道,“我以为,章媒人应该把话说的很清楚了,怎么你还来做什么!”
泽芸不否认自己是有些迁怒,在陈老爷陈夫人面前受委屈,她半句话没说;在章媒人面前受气。她也没说重话;可是对着陈嘉,她的无名火却越燃越烈,激动的她浑身都微微颤抖。
自己真是有些小人吧?怎么先前就没敢在他们面前这样呢?对着无辜的陈嘉,她发的又是哪门子的脾气?
虽然意识到不对,可泽芸还是倔强地不肯道歉,即便陆氏已经在说她不通情理没有规矩,她依旧充耳不闻,只是恨恨将头别到一边,顺便搬着凳子往后退了几步。
陈嘉眼色一黯,原本满月复的话要说,见泽芸这样,反而开不了口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缓缓道歉,“是我的不对,你要生气也是应该的。”
一片静默,泽芸只觉得喉中微哽,眼里也迅速酝酿了泪意。她不发一言,可心里却忍不住酸酸的。
“泽芸妹妹,看在我冒雪赶来的份上,你可愿意再信我一次?”
陈嘉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说话,近乎哀求,其中充斥的愧疚、无奈、期盼,种种交织在一起,让自以为凉薄的泽芸也忍不住心软,她咬着唇,仅存的那点骄傲似乎在提醒着她,不能开口,不能接受!
可是,陈嘉何其无辜,他是真的喜欢自己吧?所以才会冒雪赶来,瞧瞧他狼狈的模样,全都是为了她呀!
泽芸拧着脖子,不敢看陈嘉一眼,生怕看了自己便会心软,前面所有的坚持便全部成了泡影。
“你,不用说了。我让爹爹找辆马车,送你回书院!”
“书院都放假了,我回去干什么!”
泽芸一愣,反问道,“那你从哪儿来。”
陈嘉静默了片刻,“自然是从家里来。”
从武招到宁越?虽然说路途并不遥远,可是这样的风雪天,那路哪里是马车能过的?又瞥见陆氏手里脏兮兮湿透了根本看不出的锦靴,泽芸心里一惊,颤声道,“你竟是走来的?”
陈嘉微微笑了,“也不远,只是雪太厚,难走了些!”
现在还没到晌午,陈嘉一路用走的,岂不是半夜就得动身?难怪他冻得这样厉害。
意识到这个事实,泽芸浑身发抖,再大的怨气怒气也都抛诸脑后,什么骄傲自尊也统统不要了,明明好大一个人儿,却哇的一声哭叫出来,“你犯傻啊!”
越是自尊心强的人,就越容易被感动,越容易被利用。他们佯作坚强的外表下,却有一颗比谁都柔软的心。
泽芸一直知道自己的弱点,可此时她满脑子都充斥着陈嘉为了见她,冒雪赶路的情景,其他的,再也顾不上想了。
世上能有几个男人这样无条件为你?你还有什么可抱怨可不满?
泪眼朦胧中,陈嘉的微笑依旧,可泽芸却知道,自己的心在瞬间就沦陷了。原本的摇摆不定,不过是因为她不喜欢他,可是现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