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九儿听见那泣血一样的哀鸣，硬着心肠垂着眼，只当做没听见。缠枝不忍心，在背后悄悄扯了言九儿袖子。言九儿一下子转过头，眼神凛冽地像冬天深井里的冰凌子，冻得缠枝一下就放开了手，将嘴里要求情的话，又吞回肚子里。
缠枝的憨实，那个在牛车上红着脸不敢说出自己名字的圆脸姑娘，那个糯糯地躲在言九儿身后的“二妞”，一直是言九儿这样不计回报帮她的原因。她希望缠枝可以一直善良，却不希望她成了不明对错的圣母，在这大宅子里当善人，要是有一日她不在缠枝身边了，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又有谁来为她着急，谁肯去找她，谁来救她？
或许像自己这样自私的人，一辈子都成不了大善人，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在这古代，能一步一个脚印，最终能强大到能保护自己在意的人，就算染了些黑，言九儿也不后悔的。
因为那个挨了一巴掌的小姑娘抱着王妈妈的腿，王妈妈又不是那种真正心肠毒辣的人，不忍心一脚踹开她，就不免耽搁了行动，一时进退不得。
这像是职场厮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偏偏不像现代公司，这家不要找那家就行了。自从言九儿想通了这是两批人在竞争名额，虽然说没有起坏心要主动去还别人，但是也不至于要在此时因为一时软了心，做出日后要后悔的事情来。
人有情疏远近，她们四个才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是一同做了牛车，一同在大太太面前面试，虽然嘴上不说，心底的情分始终是不同的。就像是开始还小陷害了言九儿一把的张巧巧，今日不也来通知缠枝不见了么？
说到底她们四个才是一国的。这个到底言九儿最懂，红鲤也明白，甚至连张巧巧面对这样的形式，也做出了选择，但是缠枝不懂。
现在言九儿要做的，就是要缠枝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所以她近乎冷血地制止了缠枝要说好话的行为。
那一拨后来的，或许不懂“唇亡齿寒”这个词儿，但道理是懂得。眼看着小兰失魂落魄跌倒在地上，她姐姐阿梅又那样哀求王妈妈，都有几分不忍心，也都帮着求情起来。
言九儿看着形式，猜想今日难不成要善了？那落井下石就免了，也上前一步：“王妈妈，今日我们大家都有错，您莫要为我们这些不值得的，气坏了身子。”
王妈妈听见这样的贴心话，觉得方才的处罚力度果然是正确的。就是抱着她脚的小姑娘，也向言九儿投过去惊讶的一瞥，然后眼里都是感谢。
唯有跌坐在地上的小兰，那双空洞的眸子又有了反应，却是向着言九儿恶狠狠说道：“不用你假惺惺！”
她这话一说了，王妈妈首先就皱眉，年纪小可不是能不懂事的借口。这样不识抬举的，有什么留的必要，白眼狼可是养不熟的。
言九儿笑笑，一点看不出生气。她不过是应景说一句软话，别人还不留情，赶着要死，她何必做好人非要拉着！
王妈妈冷笑两声，俯下腰将抱着她脚的人拉开，就要往外走。
“这是何事，也值得王妈妈你发这样大的火儿？”人未到声先至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有几分耳熟。
一个像九儿她们这般大的小丫鬟先进来，水绿的衣裳，糖包一样的小发髻，亮晶晶的珠子，可不正是她们昨日见过的芽儿。
“芽儿姐姐……”缠枝小声叫着，在此时见到芽儿很惊喜，都没考虑，就想跑过去。言九儿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芽儿似乎没有听见缠枝的声音，对着大家善意的笑笑，望着身后像是在等什么人。
慢她几步的，走起路来像弱柳扶风的，先探出一个头来，这个院子就有了被照亮的感觉。正是阖府都找不出一个更美的，大太太的贴身人儿，茵芸姑娘。
茵姑娘今日穿了女敕黄的裙子，橙色的比甲，头上一只镶着红宝石的簪子，怎么看都不是她这样的身份能有的。略施粉黛的粉脸，也只有她这样哪里都美的人，才能压住这样一身艳色。
对比起灰扑扑的底层丫鬟的褐色衣服，挪着步子进来的茵芸，一时像是天人一样，起码大家都看呆了。
王妈妈悄悄骂句“小贱人”，还是挤出几分笑脸来：“茵姑娘可怎么有空来老婆子这小院子？”
茵芸看着这乱糟糟的地方，若是没事儿，还真难请动她来。不过旁人不了解，茵芸可是知道的清楚，眼前这个腰肢粗笨的王家的，这样一个连本名都没人记得的人，其实是太太的陪房！
又是有求于人，加上王家的身份，茵芸表面功夫要做到，娇笑着：“妈妈说哪里话，若不是怕打搅您，茵芸早该来走动才是正理。”
这样的笑容，要是面对个同样年龄的男人，杀伤力是极大的。但是王妈妈是那生性最是严谨的，不然大太太不会叫人到她这里来学规矩。她生平最不能见的，就是茵芸这样妖精样的长相，见了她这样“放浪形骸”，骨子里就瞧不起，忍不住皱眉：“茵姑娘还是要注意些，这些小的还没定性，见啥学啥，又偏偏不如茵姑娘这般可人，你叫她们以后可如何自处？”
茵芸脸刷得就白了，抓着汗巾的双手，一下紧了紧。芽儿还是笑嘻嘻模样，望着王妈妈的眼神却有几分不善。
王妈妈反正是人正不怕影斜，可不管她说的话伤人不伤人，只差要翻着白眼赶人了：“茵姑娘没事的话还是早些回吧，这个点儿怕是太太房里要摆饭了，太太那样疼你，找不着人可不好。”
言九儿被王妈妈这样的硬气惊呆了。连她这个进府一天的，都能开出茵芸在大太太面的的地位，王妈妈却一点情面都不给她留，这也太生猛了吧？！
一瞬间，这个粗矮妇人，在言九儿心中，武力值那是看得见的涨啊。言九儿小小的身子，在人群中并不显眼，她也就心安理得看戏。
一个是大太太身边的红人茵芸，一个是武力值成谜，态度强硬的王妈妈，陡然像是化作两只斑斓大虎，势要挣个输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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