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九儿等了许久，都没听见二少爷说话，又被蚊子咬到心烦意乱，只觉得自己心里怒气值就要满赛了，屋内的二少爷李暮菲，终于完成了一篇大字，偏着头望着紫馨，皱眉道：“怎么，那小丫头找你求情了？”
紫馨看着他皱眉，也没否认：“即便是求了，少爷您又待如何？”
李暮菲将手中的笔搁在笔架上，“你当我是因为芽儿被带去了府城，才心里怨恨那丫头？”
紫馨为他铺了另外一张白纸，又将这写好的这篇大字拿小夹子夹在了细绳子上，方便更快地吹干，有条有序干完了这些，才若无事情回到：“难道少爷是因为人家长得不美，就不待见？”
虽然知道紫馨是在为自己套话，听到“不美”二字，言九儿还是下意识模了模自己的脸，为自己这辈子的长相默哀了片刻——老天爷，“女大十八变”这话，可千万要是真的啊！
紫馨话里“长得不美”不美的言九儿，就在窗外听着，她不过是默哀片刻，这评语对她而言，比蚊虫叮咬还轻些，压根儿不能打击到她。
哪知本来无碍的李暮菲，听到这话，原本还准备开始写第二篇字了，勃然大怒，蘸了浓墨的毛笔被他掷到了白纸上，又飞溅开来，沾脏了他因为舍不得用，一直压在桌上的那批澄心堂的纸！
“我在你眼中何时成了看重人样貌的登徒子了？！”
不管是在窗外偷听的言九儿，还是一旁伺候者的紫馨，都料不到二少爷会因为这样一句玩笑话发这样大火。
紫馨是呆立当场，即便是言九儿，也一时忘了身上的奇痒，这明代的读书人，果然有这样正派的？言九儿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又想不出来，唯有放弃了，继续听着屋内的动静来。
李暮菲见紫馨似被吓住了，又悔又气，他即拉不下脸来哄身边的如婢如姐的大丫鬟，确实也不会哄。纸也污了，笔也掷了，李暮菲也没有了练字的心情，干脆搬了矮凳子去那个高耸快到屋顶的书架上翻书。
本来这些话两个人时说说也没什么，但是当着窗外的言九儿，紫馨就觉得被二少爷这样发作一顿，有些拉不下脸来。她一向温婉，既不会像芽儿那样敢拿热茶去烫李暮菲，又不愿意哭闹，自己干脆就缄口不言，去一旁收拾起弄脏的纸张来。
书架高耸快抵着了屋顶，上面的新旧书本，四书五经，棋谱茶经，各种游记，堆了满满三个架子，粗粗看去，都是或蓝或白的封皮，书脊处露出内页扉黄的纸张，看上去都大同小异，李暮菲心情烦躁之下，就愈发找不到想要找的书本了。
紫馨收拾好了笔墨，看二爷还在凳子上站着，换了几处地方都没找到书，也不知道他是在真找书，还是发脾气，看着凳子摇摇晃晃，又担心他不小心摔着了，就忍不住先低了头：“二爷是要找什么，告诉了婢子，也好一起帮您找。”
紫馨说完也觉得好笑，二爷的脾气她知道的比谁都清楚，今日倒是像芽儿一样，惯和他反着来，也怨不得他一时不能接受。
李暮菲头也不回，怒气值还未平复，此时一点也没有贵公子的温和，瓮声瓮气回道：“紫馨姐姐还是歇着好，免得累病了，二爷我可是只爱美人，不待见那小脸蜡黄的。”
这样阴阳怪气的二少爷，听得窗外的言九儿目瞪口呆，这还是那个，见了茵芸那样的美人，都目不斜视的二少爷？怎么突然刁钻得厉害……
言九儿吃惊难掩，就是紫馨也没见过这样的二爷，还在想着，方才那句玩笑话，怎么对自家二爷刺激这么大？
李暮菲站在凳子上，自家知道自家事情，闹了个大红脸，赶紧转移话题：“在找欧阳修那本写牡丹的书，先生叫我们交张画作，点名要牡丹，这个时节哪里找真牡丹去，还不如找了欧阳先生的书，对着文字画来，反而美哉。”
观文作画，这二少爷可真是个雅人，言九儿呆的久了，胆子大了些，就抬起头从窗缝里往里面望去——玉树临风的花美男站在张圆凳子上，左右摇晃着身体，正在书本堆里奋斗。
紫馨掩嘴一笑：“上次瞄了一眼《艺文志》，说是欧阳先生写牡丹的，可是那本《牡丹谱》？您仔细找找，上次不是刚看过？”
李暮菲好好学生，听不得有人在常识上犯错，闻言也不再闹脾气，从凳子上跳下来，叹气道：“那是《艺文志》误记，哪里是叫《牡丹谱》，人家全称是《洛阳牡丹记》！”
紫馨笑道：“是是，还是二爷知道的多。”一边就去帮李暮菲找起书来，李暮菲站在原地回味了一会儿，想起紫馨惯爱在这书房里看书，如何能不知道那本牡丹记，可见是在哄他了！
他想了一会儿，又不生气了，望着紫馨的背影笑了笑，也一同在书架上找起书来。
夏夜凉风习习，屋内的温度宜人，紫馨高举了灯台，照着李暮菲翻找牡丹记，灯下美人，紫馨身长如玉，李暮菲突然想起刘梦得那首咏牡丹的诗，什么“一从千万朵”，他眼前不过唯一人而已，不知不觉，李暮菲有些失神起来。
那找书本的心思有些丢开，李暮菲鬼使神差解释了一句：“不是嫌弃她丑，而是心思不够磊落。”
“恩？”
紫馨觉得二爷今晚又犯了呆病，说起话来天马行空，无拘无束，不知道他突然丢出一句是什么意思。
李暮菲说的自然是发现言九儿画蛇添足，多加的那“光辉”两个字，害的芽儿在大太太心目中形象更不好了。
他见紫馨没听清，又道：“我是说那丫头，心思不够磊落呢！”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言九儿，那对目发呆的情景，如何能瞒过言九儿见多识广的眼睛，不小心窥知了二少爷的心思，让偷听转变做偷看的言九儿有些慌乱，一只蚊子又正巧盯着她眼皮上大肆吸血，言九儿想也没想，顺手就给了它一下！
“啪”一声响，在寂静的书房格外响。
李暮菲惊了一下，夺了紫馨手上的烛台，呵斥道：“是谁？！”
紫馨回过神来，手心一下子握紧——倒是忘了那小丫头还在外面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