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回做梦
在碰了十几次钉子之后,舒云并没有气馁,而是动了脑子,这样简单的殷勤不是办法,老爷根本就不理会她这一套。四姨太本来就是个机灵人,认真想了两宿得出了一个结论:论外貌,她虽比不上太太,但也是个美人,那时候她一进门,二姨太三姨太不就立即失宠了吗?她得宠时间不长,是因为后来的五姨太段梅比她更年轻漂亮,这就说明,老爷同其他男人没什么两样,也是爱美人的。但为何太太一来,她们所有人都失宠了呢?太太漂亮那是自不必说,但老爷宠太太,和宠她们不太一样,看白薇那眼神,简直像着了迷一样,而太太呢,却总是很泰然处之,做事说话很有大家闺秀的派头,老爷说的话,办的事,就没有不懂得,有时候甚至老爷还找她讨主意呢!
是了!太太和她们最不一样的地方,不是出身好,而是很有学问,很能干!舒云想到这里眼睛一亮,来南京有些日子了,女子读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倘若自己去读书,老爷会不会对自己另眼看待呢?
舒云越想越激动,夜里更睡不着觉,简直恨不得外面的天立马透亮。
但真是不巧,第二天早上太太是没去工厂,但白若林在昨天下午就和上官平一起去了上海,舒云是自己坐黄包车上工的,做了一天工,一直到天擦黑也没看到老爷的影子,心里急得不行了,面上还不敢露出什么,又是几乎一晚上没合上眼。次日一大早就去前面给白薇请安,不敢向紫苏寄奴这样的大丫头打听,出来时在前面院子里正好碰到藿香,给了她一盒上好胭脂,又不露痕迹地问了几句,才知道了白若林的去向。
上海虽不是十分远,但只怕也要至少个三五天才能回来,舒云心里很是失望,仿佛一粒花生豆突然滑到喉咙里,不好上不好下,有些噎气。
但她实在是没有耐心了,什么也不做心里就仿佛没着没落的,便动用了私房钱,悄悄托厂子里的姐妹打听南京都有什么样子的女子学堂。
舒云也知道这样做毫无意义,她今非昔比了,老爷还不定答应呢。在四姨太的千盼万盼中,白若林终于在一个星期后回来了,在家里舒云自然是不敢贸然往前凑的,幸好,第二天因为太太要给亲家老爷打点回去行李,不去药厂。她为此特地打扮了一番,蓝布衣裤是没法换的,总不能穿绸缎衣裙去上工吧?她只得费尽心机挑了一套竹叶青细布衣裤,窄窄的腰身抻得她身材特别窈窕,裤子却是宽的喇叭裤,领口与衣袖不落痕迹地绣着青蓝色的枝蔓,头发还是惯常地发鬓,只不过她是先结了辫子又盘到脑后的,鬓上插了一个最朴实无华的珍珠簪子,圆润的光正好衬出一头乌发,至于脸上,几乎是脂粉未施,不是四姨太不想搽脂抹粉,而是那样太显眼了。
收拾好自己,连饭都没顾上吃一口,四姨太就拎了个小包往前院走,白若林已经发动了车子,有些不耐烦地看了舒云一眼。
舒云赶紧小心翼翼笑着,轻手轻脚地上了车。
白若林本来想说几句责备的话,可看到她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又懒得开口。
车子走到半路,舒云感觉自己简直是如坐针毡,手心都湿透了,如今自己不知道怎么了,在白若林面前心虚的很。
她暗中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怯怯地开了口,“老爷,这里面是我自己做的黑米糕,您拿到厂子里做点心吃吧!”以前,确切地说,应该是很久以前,白若林曾经夸过她这个糕做的好吃。
但白若林不可能像舒云一样,他早忘了这档子事,不耐烦地说,“不用了!”
舒云也没指望他接受,只不过借此开口罢了,也是怕再没机会,再说不出口,没有任何过渡,急急地就说,“老爷,我想去读书!”
前面是个路口,白若林打着方向盘,没把她的话停在耳朵里。
舒云只好再次鼓起勇气说,:“老爷,我现在在工厂做工也帮不了家里什么,听人说四通药行都是雇佣女伙计,我就想着我去学堂念几个月书,懂点药材,然后去百草堂做伙计,那样比现在能有用些,老爷……”
白若林这回听明白了,心里有些意外。他本来是打算休了四姨太的,这些日子因为事情多,一直没机会,而且,舒云每天上工都要坐他的汽车,白薇在还好,若不在,像今天这样,没来由的心情就不好。
他不好立马休她,但如果随便找个学堂把她糊弄过去,自己眼不见心不烦也好,便冷冷地回答,“这种事情你最好去问太太!“
舒云霎时又惊又喜,老爷没为难他,这就是答应了。
至于太太那里,她不怎么担心,自己出去念书,那是正经事情,白薇应该不会阻拦,正高兴着,白若林又冷冰冰地说,“你去念书可以,第一不许在外面说你的身份,第二,不许在外面结交朋友,第三,太太若不同意,你就死了这个心。
舒云觉出白若林话里的无情来,有点伤神。觉出想重新得宠,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简直比登天还难。
再难她也要试一试。
灿烂的阳光照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高芙蓉身着米白色的无领洋装,手里握着鳄鱼皮手袋,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很是扎眼,只是她的神情却有些失魂落魄。
刚才那个洋大夫一脸遗憾,对她说,“高小姐,对不起,你宫颈折断过,脆弱的子*内膜就像一张白纸,恐怕不可能再养孩子!”
此刻的高芙蓉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大夫的话,“宫颈折断”,多么可怕的字眼,而这一切,都是上官云带给她的耻辱。
然后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两次荒唐,那两次她都如同刀割般疼痛。心里的恨意渐起,她那时候真是傻呀,都被蹂躏成那个样子了,还以为上官云是爱她,才如此发狂。哪里是爱?只有杜明的温柔体贴才是真正的爱。
可惜明白得太晚了。
高芙蓉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心里一阵阵心酸,她不能生孩子了,这可怎么办?杜家不能因为她断子绝孙吧?
而且,她也不要看别人嘲笑的脸。
不知不觉,高芙蓉越走越快,因穿着高跟鞋,一直走得走不动了才停下来,茫然四下看,是个她不认识的陌生巷口,幸好有辆黄包车过来,恍惚地上了车。
来到白家的时候,正好是中午了,白薇正在陪父亲与桂兰吃饭,听下人来报,觉得有些不对,还没等怎么样,高芙蓉已经自顾自进来了。
白天齐与桂兰都认识高芙蓉,对她的手段也颇有见识,所以二人都只当做没看见。高芙蓉只得把客套话咽下去,对白薇说,“白薇姐,我有要紧的事情找你!要不我先去楼上书房等着?”
白薇不好硬推出去,高芙蓉看起来神色也不对,就敷衍着说,“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还没吃饭的吧,坐下来吃点吧!”
高芙蓉哪有胃口,答道,“我不饿!你慢慢吃,我去书房等你!”说完头也不回地蹬蹬蹬上了楼。
桂兰看着她的背影,不满地说道,“现在是正经人家太太了,还是没规矩,连个招呼也不打,大中午的跑过来,以为是自己家里呀?”声音不高不低,芙蓉若不聋,恰好听得见。
白天齐也放下杯子,不悦地说,“小薇,这种人你以后少来往!”
白薇点点头。
桂兰不放心,又补充道,“我看人最准了,她刚才那个样子,八成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要来求你,大小姐,你别帮她!”
饭毕喝了茶,白薇一进书房的门高芙蓉就一把抓住她的手。
白薇轻轻推开,客气地笑着,避开芙蓉急切的眼神,道,“芙蓉快坐吧,有什么话慢慢说!”
高芙蓉感觉到了白薇的疏远,松开手低着头坐下了,但旋即用了不到一分钟,眼泪就哗哗地掉下来了。
她脸上原本脂粉全无,这样一哭倒显得更加楚楚可怜了,白薇心里叹气,芙蓉为了什么事情如此伤心,她猜也能猜出来,以前照顾她,不过看在舅舅的面子,如今早桥归桥,路归路,连朋友都算不上的。
芙蓉掏出帕子擦擦眼泪,秀气的鼻子有些发红,哽咽着说,“白薇姐,你一定要帮帮我呀,我去医院检查,大夫说……说我养不了孩子了!这可怎么办呀!”
白薇心里说这是你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倘若以前能在上官公馆多少收敛些,她今天的态度还能好些。
就是面前这个看似清丽月兑俗的**,活生生拆散了舅舅与舅母,把好好的一个家搅得乱七八糟,舅母为什么至今不肯让舅舅进卧室,还不是因为那时高芙蓉在公馆,那种羞人的声音都能让整个公馆的人听见。
大表嫂悄悄告诉她的时候,她都不敢相信。
如今也算是报应。
高芙蓉停止了哭泣,期期艾艾地看着未开口的白薇。
“白薇姐,以前都是我错了!是我年轻不懂事,我跟你道歉。只是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你一定要帮帮我呀!“
白薇不得不开口问,“大夫怎么说的,为什么养不了孩子了?”
“说我以前宫颈折断过,子*膜也薄得像纸!”
宫颈折断?白薇意识到严重性,但嘴上还是宽慰,“西医惯常是这样,都有些唬人!他们不懂咱们中医的调理法子,要我说,你也没什么大毛病,也还年轻,怎么就一定生养不了孩子呢?“
高芙蓉眼里闪过一丝希望,道,“真的吗?“
“当然了,大夫没说你绝对生不了孩子吧?“
高芙蓉摇摇头。
“这不就是了?你紧张什么?”
高芙蓉还有些半信半疑,重复,“真的?”
白薇没回答,冲她笑了笑。
高芙蓉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敏感了,不觉脸颊烧红,低着头道,“白薇姐,我从早上出来到现在了,怕我婆婆担心,先告辞了!”说着站起身就走。
白薇还是坐着,面带微笑地看着她匆匆下了楼。
这高小姐看着一般的大家闺秀样子,其实还差的远,也太自私。
高芙蓉说回家其实不过是托辞,她已经完全取得了杜太太的信任,就是出去一整天也不会责怪的。
她是急着去找大名鼎鼎的名医开补药,在杜家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虽然她相信杜明一辈子也不会再娶什么姨太太,但只有为杜家开枝散叶,她的地位才真正踏实呀。
杜太太已经给杜明物色好了姨太太人选,单等着进门了,这事情虽然做的机密,还是让高芙蓉给打听出来了。
那姨太太的人选,是杜太太老家旁支一个穷亲戚的女儿,才只有十五岁,人出落得像水灵的荷花。
杜太太请了一帮朋友在家里打牌,手气正顺呢,看见儿媳妇提着大包的草药回来了,便关切地问,“哎呦,怎么拿了这么多药?你不舒服?”
高芙蓉先冲婆婆璀璨一笑,又朝婆婆的几个牌搭子笑笑算打招呼,才开口说,“妈,我没有不舒服,这些事调理的药!”说着低下头。
杜太太顿时明白了,其他几个太太也明白了,有个牛太太心直口快,道,“哎呦,人常说百闻不如一见,杜太太福气哦,好懂事的儿媳!”
虽然这是夸赞的话,但其实里面还是有骨头的,高芙蓉心里冷笑,杜太太因为高兴,也就不在乎,只当没听见前半句。
“妈,今天手气好不好?”佣人接过芙蓉手里的药包,她自己连茶也不顾得喝,放下手袋就走过来扶住婆婆的双肩。
杜太太慈爱地拍了拍她的一只手,温和地说,“你累了吧,这里不用你,回去歇着吧!”高芙蓉点点头,乖乖地去了后院。
都宽了衣服躺下了,才觉出肚子咕咕响,猛然想起自己到现在还没吃午饭呢,便吩咐丫鬟让厨房送碗三鲜面过来。
大口吃完了面,一个人懒洋洋地半躺在沙发上,兀自就笑起来了。
是笑自己。
原来以为这一辈子只会爱上官云一个人,没想到世事难料,如今她是名正言顺的杜家少女乃女乃,而且,她发现自己还挺享受这样的生活。
至少不用像以前那样躲着人群了,杜明有什么应酬都一定会带着她。
而今天,她听到大夫的话居然也会如此紧张。
以前从来没想过要替上官云生个孩子。
现在她却非常渴望与杜明很快有个孩子,漂亮的小姐,或者是帅气的小少爷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