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冲击着一块高出海面百米的岩石,不停地拍打着岩面,风刮得岩石上的人儿,准确地说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几乎站不稳脚。
谢宛华左右晃动了一下,努力稳住身体,不受风的影响。调皮的风儿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意念,稍停,半响乌黑亮丽的长发又开始飞舞。
她目光深远,却又那般空洞,只有远方的一线天依然透露着橘色光芒。一切似乎都跟几个月前的一样,可冥冥中却又透着不一样。是了,只有自己的心境是不一样的。不过,终于一切都结束了,谢宛华不由得嘘出一口气。
妈妈,我来陪你了,您孤身一人,一定很寂寞吧!风突然变大,不像是挽留,却像是哀奏,因为女孩的眼神虽然无比的落寞,但透着一股坚定,风自知无心之人亦无法挽留。
语毕,谢宛华纵身一跃,是那样淡然,但身体坠落之快超乎她的想象,这时才有一丝害怕,一丝惊恐。扪心自问,值否?意识比思考更快,清晰地告诉自己,为这么个人做到这个地步,必然是不值当的。
这时的谢宛华已经完全没入海水之中,窒息之感从四面八方袭来,汇聚于一点。在夹杂着过分的痛苦中,她几乎无法思考,只是在意识消失之前,她想起了与他同看日出的时候,万物吸收着太阳给予的恩惠,茁壮快乐得成长。
初始因谢宛华的坠落溅起的小小涟漪一下子就被奔腾的大浪所覆盖,海面顷刻间又恢复了平静。当以为就会一直这样平静下去时,忽然,海面上起了一阵不正常的波动,以她沉入大海的一点为圆心,向外扩散百八十米左右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并发出尖锐的响声,似哀鸣,似欢唱,哀鸣一个生命的结束,欢唱新的生命的开始。
附近归航的渔民看着这个怪异的漩涡,跟身边的同伴嚷道:“赵哥,海边怎么还会产生漩涡,太奇怪了吧?”
同伴放下正在整理的渔网,拍打着后背缓缓得站起来,看了一眼,“现在怪事那么多,也不差多个这事。今年灾难又多,明年不知道还有什么等着咱们呢!”说完,长叹一声,继续蹲整理渔网,好早点回家陪老婆孩子,想想有将尽半个月没见到孩子了,手下下意识的加快了动作。
刚才嚷嚷的那个渔民见再没人搭理了,顿感无趣,也将此事一撇,继续干活,他们的生活不变,还在继续。
谢宛华猛地睁开眼睛,感觉一直紧箍着自己脖子的双手离开了,自己又能够呼吸了,这一瞬间竟有一股莫名的幸福之感。于是大口大口得吸气,发现原来空气也是甜的,但是这究竟在哪?
莫名地抬眼望着床顶,只能见到已经分辨不出颜色的灰暗粗布床帐,愣愣地看着,心思则飘远了。她只记得自己跳入大海的刹那,被海水猛地灌入鼻口,稍瞬,身体中就都充满了海水,呼吸间,吸入地仍是海水,呼出的气息则越来越浅,然后呢?然后我是怎么了?用力的去想,脑袋却像是蹦了跟弦似的,嗡嗡作响,使劲地摇摇头,想挥去一切。
这时候,搁笔的声音将谢宛华从冥想中唤醒,嗑呲一声,凳子挪动时与地面发生了摩擦。她清晰地听到,衣服抖动簌簌的声响,以及脚步轻挪,鞋子踩踏地面的声音。来人脚步虽轻,但谢宛华意外的感觉到她心情格外沉重。
在来人靠近床沿之前,谢宛华本能地闭上双眼,呼吸也变得轻浅。当来人坐上床沿时,已经几乎感觉不到谢宛华的呼吸了。
她轻轻地抚模谢宛华的脸蛋,是女子特有的芊芊素手,但却布满茧子,弄得谢宛华柔女敕的皮肤生疼生疼的,为什么她的皮肤变得如此的脆弱,她想想清楚,可是现在却不是时候。
“五小姐,不,绫姐儿,我的儿啊,不要怪姨娘狠心,娘实在是不希望你再受苦了。徐府待不下去,就是连别院仆人都可以欺负主子。看着你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以及犯病时的痛苦,娘真想替你受了。”女子顿了一下,“可是娘代替不了啊,还不如咱娘俩一起……一起死了……”她因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原来她是这具身体的娘亲,只不过是徐府里一个不受待见的姨娘,连亲生女儿也不能喊自己为母亲。
徐为姓,名中有绫,是她投生的这具身体。想到刚才的窒息之感,与当时在海中不同,而听她话中的意思是,是她亲手断了自己女儿的生命。手不自觉得微微颤动,浑身的毛孔浑然张开,庆幸的是现在的母亲并没有发觉不对劲。而自己刚才的行为,对她来说却是无尽的嘲讽:自己竟然开始惜命了,谢宛华感到可笑。
耳边又响起女子的声音,“绫姐儿,以后都不用害怕了。娘以后都会跟你在一起,你也不用再受那样的苦了。”脸上突然有点湿意,“娘…马上…就来陪你了…”喘了口气,“你的脚程…慢,娘…不一会儿…就能赶上……你了。”好不容易咽下最后一个字,女子看着女儿稚女敕的脸颊,安静地好像睡着了似的,木然感到欣慰。用了最后一份力,将头靠在了女儿的身上,缓缓地闭上眼睛。
女子将头靠在她身上后,就没有了任何动静,但是她不敢动。又过了大概一刻钟时间,还是没有任何声响,谢宛华这才缓缓地将双眼睁开,下意识的,抬起短胖的手,困难地挪到女子的鼻尖,没有呼吸了,手指一抖,却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魂不是这具身体的,要想有难过的心情可想而知是不可能的,只是觉得可惜罢了。
艰难地支起不大的身子,细细地打量着女子,下意识的认为女子应该不过二十出头,尽管已经是满脸沧桑,难掩生活的困苦,但是还是能看出女子五官的精致,想来原本也是一个美人。女子的唇角微微地翘起,眼角虽然还残留着血泪,但安详地闭着,死亡对她来说看来是一种解月兑,也许也是一件好事。谢宛华轻叹一声,之前自己何尝不是觉得死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月兑呢。
她已经不记得落海后自己最后的反应了,当窒息的感觉上来的时候,想到这里,顿时感到一阵头痛,只能依稀记起那刚探出脑袋的太阳和山顶上蒙受光辉的万物。使劲甩甩头,不再去纠缠这个问题。
紧绷的心情松了下来,却感觉有点气喘,看来这个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移了移身体,缓慢地躺了下去,而浑身的痛觉在这一刻苏醒了,好像虫子正在骨头中爬动、撕咬,难受得紧。
放松,放松,呼气,吸气,强忍着疼痛,谢宛华尽量将注意力转移,打量起目前栖身的地方。
房间大概十平见方,入眼的是用白色韧皮纸儿裱糊的窗户,但显然已经好久没做更换了,纸上布满或大或小的洞眼,寒风嗖嗖得从其穿过,让本就没有火盆的房间,又降了几度。
谢宛华紧了紧盖在身上的被子,继续观察。靠着窗边的是一张老旧的圆桌儿,上边似乎放着张宣纸,想来是这具身子的娘亲在不久前写的,就不知道是给谁的了。在边上是缺了个脚的方凳,接着就是现在躺着的这张床,虽然已经破败不堪,但是看得出来是上好的梨花木所制。仅仅只是这几样家具,使不大的房间尽然看上去显得有点空旷…
细细地再看了一遍,发现这些东西虽都是旧的,坏的,但还是看得出十几年前应该也是花大价钱购置的。想来这极有可能是别院中的下人住房。当然,谢宛华只猜对了八分,这是个别院里废弃的院子,以前是放置杂物的,竟连仆人住的静心苑都比不得。半年前,白姨娘和她并一个丫头被府里赶出来后,就一直住在这里。
谢宛华动了动幼小的身体,身上压着个大人,时间一久,就觉得难受得紧,这才意识到查看被自己魂魄侵占的身体。约莫七八岁大小,颈部以上无法查看,从被子中伸出手,抬起胳膊,又短又粗,看来是个小胖墩,撩高棉被,果不其然,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撩开洗得泛白的中衣,大大小小的伤痕布满苍白的身体,显得触目惊心。这个女孩到底受了多少苦?也无怪乎她的母亲选择带她一起去死,而非艰难的活着。
正哀叹自身条件不好,窗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想到现在还无法确定境况如何,慌忙闭上眼睛,以探听虚实。不大会,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跨进房内,转身轻轻地关上房门,放慢脚步,向床边走来。
这短短的几十秒时间,竟然让谢宛华感觉非常的漫长,与刚才的姨娘不同,当时自己的感官还未完全融入这具身体,现在却能听到小身板的“咚咚”的心跳声。这人究竟是谁?!
谢宛华有点草木皆兵,不过任谁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对于敌友未清的来人还是会产生恐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