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窗紧闭着,即使是正午,屋内还是有些幽暗,阳光透过竹篾纸,只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曲岩兮坐在床榻旁边的锦杌上,兀自端详此时睡得并不甚安稳的徐青绫,眼神深邃悠远,不知道在寻思什么。只是,每当她额际渗出汗水,他总会拿起手边温热的锦帕,轻轻擦拭着,细心而又专致。
锦帕一路下行,移至干涩的唇边,稍作停留,复又移至另一边,依旧神色自然地擦拭着。
少顷,曲岩兮见汗珠已被拭净,双眼又不由得盯着徐青绫翕动着的干涩唇角,仔细聆听,却是丝毫辨识不清她所说的字眼。歇了继续听的意思,返身走至桌边,倒了杯茶水,向床边行去。
“母亲妈妈”声音干涩,吐字却是清晰。
曲岩兮足下微顿,片刻,便又重新抬步,走至床榻边,正要弯身将徐青绫扶起,喂她喝口水,却是一声更凄楚的喊声,“妈妈”,苦涩中透着挽留,让他身形一顿,眉头不觉微蹙。
这一声满月复感情的叫喊,也让徐青绫从梦中惊醒,抬眼望着有些眼熟的帐顶,有些不知,她如今身在何处?
徐青绫的怔怔发呆,自然没注意到躬身站在床榻边上的曲岩兮,更不可能察觉他那一瞬间的异样。
曲岩兮站直身子,将茶盏放在床边的小几上,问道:“你感觉如何了?还难受吗?”。
无神的双眼慢慢聚焦,扭头,看到一旁高大的身影,以她现在的视角,看不清是何人,只是抬抬手,示意他坐下,有气无力地道:“好多了。”
看见落了座的是曲岩兮,徐青绫有些诧异,竟会是他自解毒后,就没再见过,算算已经三年了,她不明白为何此时只他一人待在屋中,照料她,她的丫鬟们呢?她又是怎么被带到这的?依稀只记得她失去意识前,倒在了一个厚实的胸膛中。
思及此,侧目扫向一旁的曲岩兮,面上依旧是风轻云淡,见她望向他,只是淡淡一笑,轻声安慰道:“那就好只是风寒,好好调养段时日,便能好,不必担忧。”
徐青绫虚弱地报以一笑,“谢谢,曲公子,我那些丫鬟呢?珊瑚可有过来?”珊瑚本是佟府的下人,又是大丫鬟,曲岩兮自然相熟。
曲岩兮并不答话,只是将几上的茶盏拿在手中,“先喝些水吧”
徐青绫点点头,缓慢地坐起身,接过曲岩兮手中的茶盏,一口饮尽,后又将空茶盏交到曲岩兮平摊着的大掌中,只见他曲指握起,随即站起身,“那你好好歇息,我将珊瑚唤过来伺候。”说着,便转身,推门离去,如一阵风般。
听到门扉被合上的声音,徐青绫愣愣出神,她方才梦到了前世的母亲。心一时难静,母亲好久未曾出现在她的梦中了。梦中的那幕是母亲离开医院,只留给她一个孤寂的背影。徐青绫轻嘘口气,未能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令她抱撼终身。
而门外,曲岩兮并未离去,脑中是徐青绫睡梦中的模样,以及她的梦话“妈妈”。难道她梦中梦见的是服侍她的妈妈?曲岩兮暗自嗤笑一声,以他对她的了解,他们俩都是不易动情的性子。这声“妈妈”应该另有深意才是
曲岩兮抬步离去,吩咐下人唤了珊瑚去照顾徐青绫,自己则是往铺子走去,还未出得内院,却有铺中的伙计匆匆来报,“曲少爷,门外有个自称韩公子的人,想闯进内院来,嚷嚷着要见小姐。”
“哦?现在如何了?我随你一道去看看。”不过,步子仍是迈得不紧不慢,如闲庭散步。
伙计脸带不安,焦急道:“现今被其他伙计挡在门外,他带的人不多,但个个是会打架的好手,估计他们撑不了多久了”一脸无奈地看着曲少爷仍是缓慢地迈开步子,向外行去。
在伙计干着急时,曲岩兮已是撩开门帘,进了铺子,一眼便看见铺中伙计与那自称韩公子的仆从打成一团,除了报信的伙计,还有一个伙计并没有加入乱战,而是紧盯着一华服男子,想来就是韩公子。
韩逸几次想钻空子,突破重围,闪进铺子,却总是被那伙计拦了下来。因着心中担忧徐青绫的安危,又久闯不入,焦急万分,顿时怒从心生,推搡着那伙计,愤恨道:“还不快给本少爷让开,小心本少爷摘了你的脑袋。”一句话,戾气实足。
听此,曲岩兮浅浅一笑,悠然道:“还不都给我住手。”声量不大,却也足以让众人听清。
众人停手,望向他,杂货铺的伙计们自然是垂手不再纠缠那些下人,齐声应道,“是,曲少爷。”
而那些仆从们无人阻挡,也是不动,静待主子发令。
韩逸望着独站一处的曲岩兮,虽面容平凡,气势却不容忽视,随即对上他的眼睛,妖娆一笑,打开随手拿着的折扇,“我叫韩逸,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完全无了方才的戾气,只余妖气。
“曲岩兮,不知韩公子有何事?”仍是挂着浅显的笑容。
“啪”的一声,折扇一合,“听说徐小姐病重,如今在贵铺调养,想求得一见,好叫我安心。”
方才去对头那铺子打听,才得知徐青绫晕倒了,被一男子抱到对面的铺子里了,就未曾出来过,心中又急又怒。匆匆来了杂货铺,却是被挡住不入。
“韩公子,徐小姐此时正昏睡着,不方便见客。”说起谎来,依旧云淡风轻,“不过,韩公子大可放心,大夫已经瞧过,无甚大碍,只是风寒罢了。”并一摆手,做个请势。
韩逸笑容一止,握着折扇的手骨骼突起,“小姐闺房,我自然不好硬闯,不过,不知曲公子打算何时送徐小姐回府?”复又打开折扇,轻轻一笑。
“这个,在下就不知了,得待徐小姐醒了才好择日。不过,佟府是她干爷爷的府邸,就是她家,韩公子不用担心,这里的下人会好好照料徐小姐的。”曲岩兮依旧摆着手,并无放下之意。
“那我就放心了,告辞。”韩逸一挥手,让仆从跟上。
正巧,琉璃等人从对面铺子匆匆过来,与韩逸碰个正着,忙向韩逸福了福身子,“韩公子,您可见到小姐了?”她们没赶上韩逸的马车,他们实在是太快了,又绕得小道,将她们拉得远远的。
见是徐青绫的大丫鬟,韩逸缓了脸色,“你家小姐还昏睡不醒,你快去伺候吧,好好照顾你家小姐。”
琉璃忙行了礼,匆匆离去,跨过门槛,进了铺子,曲岩兮点点头,琉璃福了一礼,便撩帘进了内院。
望着已然进了铺子的琉璃,韩逸一抬手,一仆从猛地窜出,跪地听令,“韩方,你去查查徐小姐到底遇到了何事,尽快来报”顿了片刻,又道:“再去查查曲岩兮是何人。”
“是,世子。”韩方一闪身,便消失在当场。
韩逸甩袖转身,上了停驻一旁的鎏金马车,“走,回府。”车夫应了,马车疾驶而去。
那厢,琉璃让夏桑与冬雪他们一道歇在耳房,自己则轻敲着徐青绫在佟府的闺房,只听珊瑚在里头应道,“进来吧”
琉璃推门进来,绕过屏风,原本半坐在锦杌上的珊瑚站起身来,“珊瑚,去端把锦杌过来。”声音依旧沙哑,但比方才有精神多了。
想来小姐是想与她们详聊,珊瑚点头应诺,移步去一旁搬杌子。
琉璃忙一把拦住她,“哪有让姐姐搬得道理,珊瑚姐姐,我自己来。”说着,便从一旁搬了把锦杌,挨着床榻,坐了。望向面色苍白,精神萎靡的徐青绫,带着哭腔道:“小姐,都是奴婢不好,早间就应该劝您就医的,否则,您的病情也不会加重了,也不会,也不会晕倒了。”
“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自从解了窈窕之毒后,她就没再生过病,连小病小痛都无,这才大意了。再加上今早情况紧迫,她也顾不了多少。
这病来得太突然了,让她措手不及,思及昨日发生的一切,给了她太多的冲击,韩逸及轩辕熠的身份,徐青韵的刁难,徐正宏的出现,以及他对徐青韵的袒护等等,也许这中间有许多对她来说无关紧要的,不,应该是全部。
可是“徐青绫”还有一部分意识残留在身体中,昨日得知原先疼爱她的父亲,如今却是偏袒她的姐姐,这也许让她受不了的,今日才会将病痛反应在她身上。
珊瑚也在一旁劝说,“小姐并无甚大碍,不要再自责了,否则小姐心里也必然不会舒坦的。”抽出帕子,帮琉璃拭泪。
琉璃嘤嘤止了哭声。
“你们扶我起来。”
琉璃拿了几个大迎枕,放在徐青绫背后,与珊瑚一道将她扶起。
“行了,你们坐吧,我有话问你们。”徐青绫费力地平稳气息后,问道,“珊瑚,我让你去查的事情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