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头一下子安静起来,只有地上的一滩血迹还在提醒着在场的人,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
元夫人名叫元胡摩,她自入门起就一言不发,或许这样的场面她前段时间见得不少,已经见怪不怪了。她只是用手轻轻地护着藏在缁衣下微微隆起的小月复,生怕那儿住着的胎儿受到了惊吓。
宇文护对元胡摩一笑,“元夫人在灵感寺住得可习惯?”
他突然向元胡摩问话,元胡摩心知是轮到自己了,但她依旧不卑不亢,“大冢宰有什么话,便快些说,要做什么,也只管做。”
宇文护道:“护方才正与天王商议,夫人年纪尚轻,又是这般风姿,何不打了这遗月复子,另嫁他人?也省得这般辛苦。”
元胡摩眼睛顿时睁得大大的,上下两片薄薄的嘴唇颤抖起来,“你……刚刚说什么,遗月复子?他……天王他!”
宇文护面露诧异,“原来夫人不知?略阳公他身染重病,已然不治身亡了。真是可惜!”
元胡摩下意识地就看向宇文毓,当从他的眼中也得到证实时,她却无声地笑了,“你说过要留他一命的!原来……原来这也不过是随口说说。”
她的眼泪终于扑簌簌落了下来,“他……他现在何处?”
宇文毓皱着眉低下头去,他竟是有些不敢直视元胡摩的眼睛。
宇文护对她的眼泪视若不见,“略阳公他得的是天花,我们只好按照御医的意思办了,——只有火化。”
“火化?!”元胡摩终于再不能抑制悲痛,面叱道,“宇文护!你……你非要赶尽杀绝吗?!”
“赶尽杀绝?”宇文护云淡风轻地看着元胡摩,“夫人,你倒是提醒我了,只有把夫人和夫人月复中的孩子一并除了,这才叫做赶尽杀绝呢!”他说着便朝身后招了招手,左右两个家将这便要上前去捉住元胡摩。
原来宇文护说话做事都是这样直接,要一个孕妇的性命连拐弯抹角的话都省略了。
“且慢。”宇文毓倏地站直了身子,他的脸如同被霜打了一般,他缓缓地对宇文护说道,“她说起来也是元氏一族的唯一血脉,大冢宰不如就留她一条性命,谅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哦?天王在为她求情?”宇文护斜睨了他一眼,语重心长道,“难道天王不知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这一点,天王还不如大智慧呢。”
我苦笑了一下,莫非在宇文护的眼里,我与他是一类人?也是,在我心里边,的确没有什么比自己活下去更重要。
然而,他这次的劝说对宇文毓失效了。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的呼吸很急促,像是在隐忍着什么,雪白的脸此刻却成了血红色,宇文护深深地看着他,故作讶异道,“怎么天王的眼睛红红的?我没有看错吧?”
我心中一动,宇文毓的表情的确有些不正常。按道理,他是在宇文护扶持下登基为帝,是略阳公宇文觉的颠覆者,是最大的得利者。除掉元胡摩月复中的孩子,他应该是乐于见到的。可是现在瞧来,却不尽然。
宇文毓分明就是回护元胡摩的。他在听到掉包之事时毫不吃惊,反而是明里暗里维护尉迟迥和婆罗,除了是因为他们交情匪浅,更因为宇文毓和此事月兑不了干系。尉迟迥再护主心切,也不至于拿他全家和婆罗的性命做这样的冒险。但若是宇文毓有心掉包,就不一样了。
我刚才的猜测怕是对了,宇文毓才是那躲在幕后的黑手!也正因如此,尉迟迥才不得不把所有的事都揽在身上,一心求死只为保守秘密,保全宇文毓。
只是,他的护主之心还是被宇文毓践踏了。
“大冢宰,元氏只是个弱女子,她……她……影响不了什么的,你不如就放过她吧。”宇文毓颓然地闭上了眼,身为大周国的天子,与其说是在和宇文护商量,不如说是在恳求。
宇文护似乎很满意宇文毓这样说话的语气,却丝毫不肯松口,“本来嘛,一个废后,是生是死确实无关紧要,天王您应该知道,我只在意天王您的态度。你我需得一致才行!所以,刁妇元氏,不得不死!”
“天王,人都会犯错误,只要天王迷途知返,臣下绝对不会计较的。”宇文护照例抽出一把剑,递至宇文毓的面前。同样的戏码,在一个时辰之内,可以上演两遍。
宇文护的话里有话。
我能猜到宇文毓可能是尉迟迥的幕后指使,宇文护又怎么会想不到?宇文毓是他一手扶持登基为帝的,他没有说破,是不想就此和宇文毓翻脸。杀了一个尉迟迥,赶走一个婆罗,已经是断了宇文毓的左右手,宇文毓也算是得了教训。但疑心重的宇文护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自己手中的“傀儡皇帝”有任何阳奉阴违的行为,更要断了他任何的痴心妄想。所以,元氏不得不死。
那把明晃晃的剑就这样摆在了宇文毓的面前,等着他的抉择。
宇文毓闭着眼,剑刃却还是把烛光反射上去,他的拳头捏得格格响,额头上青筋都暴露出来。终于他忍无可忍了,双目之中射出一道厉芒,“宇文护!你搞清楚,朕才是大周的天王!朕说了要留元氏的性命,便一定要留!”他怒瞪着宇文护,毫不畏惧,甚至带着一丝挑衅。
我心底一惊,宇文毓这是要和宇文护撕破脸了吗?下意识地我就往墙根退,只怕被殃及池鱼。
宇文护直视着他,深邃的眸子闪烁着一种光芒,好不瘆人,“是吗?”。
“大冢宰不信,便试试看!”宇文毓慨然地走向元胡摩。他伸出手来想要搀扶她,刚刚碰到她,就挨了一耳光,清脆的响声居然在房间里头有着回音。
这一巴掌让宇文毓一下子就呆住了。
元胡摩挥出去的手还没有收回来,婆娑的泪眼紧紧地盯着愕然的宇文毓,“够了!宇文毓!你和宇文护根本就是一丘之貉,就别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你费这么多心思,和宇文护假惺惺地在这里一唱一和,无非就是想让我感激你,跟着你。宇文毓!你别做梦了。”
“弟妹!”宇文毓的眼里暗流涌动,他想要去拉元胡摩的手,但元胡摩却像是避瘟神一样躲避着,冷冷地蔑视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早就觊觎我了,你与宇文护合伙害死天王,霸占大周的江山,现在还想要霸占我。你以为天王不在了,我就会从了你?你别痴心妄想了。宇文毓,就凭你?你配吗?你有这个资格,你有这个本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