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确实是舟车劳顿,许久没有尝试过像现在这样泡在浴桶里的惬意和舒适,再加上今天实在有些筋疲力尽,一时之间我对这浴桶都有些恋恋不舍,靠在一边昏昏欲睡了。
直到杨坚敲门,我才回过神来,这便匆匆穿好衣服,打开房门,想要把杨坚让进来。
然而杨坚却只是怔怔地站在门口,并没有把腿迈进来的意思。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我才如梦初醒,我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披散在肩上,我只当现在还和前几日一样,有时候盥洗过,杨坚还会取过梳篦,帮我绾发,是以他来敲门,我根本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一时间竟险些忘了我假装的身份。
我只得重新掩上门,梳妆完毕,衣冠楚楚地走出来。
外头已经有下人来请,我与杨坚紧随其后,杨坚示意我放慢脚步,直到与那人有一段距离时,方才压低声音对我说道:“韩褒见过元夫人不止一次,刚才无意间说起你似乎和印象中的有些不同,你可要小心些,别露出了马脚。”
我心下一凛,韩褒到底和太平寨中那些人不同,太平寨中的人都只是远观,大约记得元胡摩的样子,但是这个韩褒若是见过不止一次,我的言谈举止可就的确要当心。万一韩褒起了疑心,知道我不是元胡摩,劝解的事自是黄了,而陈蒨在此,若是被他闹大了,后果就更加不堪设想。
也难怪杨坚像换了个人一样,此时此刻再不敢对我露出半点亲昵。
我心怀忐忑地与杨坚一齐步入宴厅,韩褒与陈蒨已经在那儿等着了。韩褒早已经将座位安排好,他一人居中而坐,是为主人位;右边主宾位留给了我,而左边的副主宾位则是陈蒨,杨坚的座位则排在我之下。
倘若说韩褒与太平寨其他人一样,奉我为主母,理应将正中央的位置留给我,可是他这样安排,倒是将我与陈蒨的地位摆至一样,隐隐地透露出一股讯息,他是这南阳伏牛山的山大王,至少在目前看来,他对北周和陈国不偏不倚,两不相帮。
我与陈蒨对面而坐,这人自我进来起,视线就一直停留在我身上,那眼神实在有些扎人,令我十分不快,恨不能说些讥讽挖苦的话,却因为想起杨坚的告诫,心里头想着以元胡摩的修养,断然不会像我刚才那样对他,未免韩褒怀疑,便只能视而不见。
下人用刀将炙肉一片片地切下来,一一送到我们面前,另有人又端了几碟小菜往各自的食案前搁下,韩褒这便举杯向我和杨坚说了几句客套话。
酒过三巡,我心里头知道韩褒把陈蒨搁在这里,就是想故意晾着我,使用“拖”字诀,让我不好提起让他归附杨坚,出兵诛杀宇文护之事。然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只怕韩褒这个老狐狸这一阵子都会使用这个策略,当即举杯道:“韩大人许久没有回长安,想必长安城中的故人老友都想念得紧吧。”
我一说话,韩褒就知道我想把话题引向什么,摆了摆手,神情恹恹道:“老朽这么一把老骨头,还有什么故人、老友。早就死得死,走得走了。”
我不甘心,又顺着他的话说道:“老一辈的虽不在了,可小一辈的却长大成人了,他们都在长安城里翘首以盼着韩大人呢。”
韩褒只是打哈哈,“我的儿孙家人早就跟随老朽一起告老还乡了,要说念想,也就是老朽一个外孙女儿还留在长安,倘若她能来颍川,我的心就都放下了。”
我的心一沉,正要再说,韩褒已经直接举杯说道:“老朽老啦,也没什么留恋追逐的,就只想在这山中养老,娘娘,您好容易逃离那是非圈,不如就在老朽寨中多住几日,看看风景,放松一下心情,定然会体会到世间美好的。”
他说着一饮而尽,转而对陈蒨说道:“今夜这月色真美好,咱们就摈弃那俗世的蝇营狗苟,好好赏月。”这句话却也是对我说的。
陈蒨见我吃了鳖,心下畅快,脸上的笑容也爬了上来,豪迈地喝了一大碗酒。
我味同嚼蜡,却听韩褒忽然说道:“真是该死,是谁自作主张把鲤鱼酢端上来的?”他一面赶紧向我道歉,“老朽疏忽了,明知娘娘不能食鲤鱼,还把……”他话还没说完,眼睛突然间瞥到我面前盛着鲤鱼酢的小碟早已经空空如也。
那鱼酢乃是用曲酿制作的鱼片,入口爽滑,味道鲜美,加上鱼酢又没有刺,我不知不觉地就把那鱼片都吃完了。
韩褒不禁皱眉道:“老朽记得元家上下皆不能食鲤鱼,魏文帝尚在时,有一次因为吃了鲤鱼而大病了一场,浑身上下都是红疹,险些出事。怎么娘娘……”
我心道坏了,原来姓元的一家对鲤鱼有家族过敏史。看样子还很有些严重。韩褒到底是魏旧臣,所以知道这件事情,现在我当着他的面把所有的鲤鱼都吃完了,定然要叫他生疑的。
眼见陈蒨也瞧了过来,我只有努力维持镇定说道:“胡摩自死过一次,独自一人逃出生天后,倒没什么忌口了。许是那毒酒以毒攻毒,使我的身体产生了变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