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阵清风吹过,六极冰穴外几个仙风道骨的修士缓缓降下了云头。来的正是四喜观观主净瓶真人,他的师弟净室真人,还有两个随侍的小童。
净瓶真人看着躺在地上微微抽搐的柳双雨,翻翻他的眼皮,又察看了下他的舌苔,沉吟不语。
“师兄,”一旁随行而来的净室真人有些沉不住气,忍不住出声道,“此子舌红苔黄,目赤多泪,脸色暗红,怕是火旺之兆啊!这要是不赶紧治疗,仙子那边……”
净瓶真人一摆手,缓缓说道:
“你说的这些我岂不知?此子乃紫虚真人送来,内中岂能没有什么蹊跷?看他样子修炼八九玄功时日极短,天赋又差,没有点逆天手段,又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修炼到第三层境地?不然,以他伪灵根的资质,怕是此生都要在第三层前止步。”
“师兄说的是。这个废料是吃了紫虚真人的九转天丹,才得以迅速进阶的。”净室真人在一旁迎合道。
净瓶真人手捋长髯,微微点头,继续说道:
“那九转天丹何等霸道?正丹尚且有阳和之力,可以大大减少服用者体内精元亏损。此子服用的一定是紫虚真人宝藏的那颗废丹,这样的废丹吃过之后,他大半生寿元怕是早已燃烧殆尽,没有了多少时日可活。现在我观其肾虚肝亢,精元受损得厉害。此番他又修炼火灵气走火入魔,元阴和元阳双损,很让人棘手啊!”
他这一番感叹见解老到,切中要害,一切有如耳闻目见。净室真人听了连连点头,对师兄很是佩服。
只是可怜了那柳小官人,躺在地上抽搐装傻本就难受至极,现在又听了净瓶真人之言,浑身宛如中了生死符,一阵胆寒,一阵惊恨,又一阵哆嗦,——他这番的惨状倒有七分不是做作出来的了。
柳双雨吃了紫虚真人的九转天丹后,体内灵气当时清凉无比,浑身舒泰。他学练八九玄功事半功倍,远超常人,也知道是得了那天丹的好处。只是后来他屡屡出现便秘多尿,失眠盗汗,加上曾亲眼见过紫虚真人神情古怪,也一度曾怀疑过是不是这所谓的天丹有些问题;但玄功小成的喜悦很快冲淡了他那丝怀疑,他沉浸在功法进步的喜悦中还来不及,哪儿还记得那许多?
现今净瓶真人的话如醍醐灌顶,拨开了他心中的迷雾。天杀的紫虚真人果真没安什么好心,他给自己吃的丹药居然要以燃烧生命精元为代价,实在令人发指!怪道能在短时间内让自己功力大进呢。
柳双雨少年读书时也多少懂些岐黄之术,深知肾脏专司元阴和元阳。元阴即人的肾精,元阳即命门之火,肾阴若所有亏损必然会导致命门火旺,看来,即便自己身体没有受到凤娘娘暗算,出问题也是早晚的事。
他想到自己命不久矣,就算不被人生吃,也活不了多少光阴,内心一阵抽搐:什么道法大成飞天可期,什么衣锦还乡快意恩仇,什么脚踏翠金楼口唾商小伶,只怕都是一场镜花水月梦幻泡影,这辈子只能想想,再也无法成真。
念头转到这里,柳小官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情绪,躺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净瓶真人见地上这个夯货哭声大作,心生厌恶。他眉头一皱,一指头点出,就有一道有形的灵气哧哧而出,点中了柳双雨的关窍,索性封了他的口让他不再惹厌。
柳双雨开不了口,哭不出声,心中更加纠结。他肠内千回百转,念头纷杂,连自己也不知此刻是悲是怜,是恨是愁,是怒是哀。
他这番心思,净瓶真人自是无从知晓。
这位四喜观掌教眼见柳双雨先天后天俱都损伤,不好医治,又想起紫姑仙子冷峻严厉,一时间也心中焦躁。
这柳双雨是紫虚真人专门献给紫姑仙子作生祭之用,只待仙子再寻来一个名娼出身的女修,凑齐了“九牲九子”之数,这个文弱书生就要跟着猪牛羊一起小命呜呼,什么英年早夭走火入魔又关他何事?但紫姑仙子的事可并非与他净瓶真人无关,这柳双雨别说在他手里折了命,哪怕是修为上有所退步达不到生祭之需,仙子怪罪下来,就算他也是一门之长,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只是现下这个夯货伤势严重,看现在情形,延误下去绝对会更加糟糕,置之不理是绝对不行。
净瓶真人越想越恼,他在地上团团转了半天,最终脸上抽动两下,长叹一声,犹豫再三,还是从手中拿出了一个半掌高的长颈玉瓶。
“怎么,师兄你把……”旁边的净室真人见他拿出这个玉瓶,立刻意识到掌门师兄要做些什么,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拿去,拿去!这绛木丹专能滋生人体木气,养人肝肾,补人精血,最适合此子现在情况。”净瓶真人面色阴沉,不耐地说道。
“师兄,这绛木丹的神效可不止这些呀,它还能给人增寿十年,濒死的人吃了都能起死回生,怎能——”
“不要说了。”净瓶真人面沉似水,再次挥手打断了师弟的话。
“这丹药再重要,怎比得仙子的祭天大事?我意已决,你不要多言,赶紧给他服下!”
净瓶真人拿出这绛木丹后,显是无限肉痛,他吩咐几句后,再不愿在此地多待,将丹药交给了随身的道童,拂袖而去。
净室真人见师兄下了这样血本来救一个病怏怏的蠢货,苦笑两声后,也是无可奈何。他脸色阴沉地看了柳双雨几眼,将手中玉瓶反复颠了两颠,最终还是摇摇头,将玉瓶又交到随侍的小童手里,命令小道童服侍柳双雨将这灵丹吃下。这夯货浑身土泥,嘴边全是血,他才不肯亲自喂食,只恐污了自己手哩!
看着道童扶起柳双雨身子,喂他将这绛木丹服下,净室真人轻舒了一口气。有了这绛木丹,这夯货养好伤势指日可待,此地自己徒留无益,他也实在懒得去长时间面对这样一个孽种,略作停留后,就也转身去了。
那躺在地上的柳双雨初闻净瓶真人之言,想到自己寿元无多,本已万念俱灰。谁知听到后来,那个牛鼻子冲天的傲气的老道,居然要给自己服用那个什么绛木丹,不由大喜过望。
他事先哪知道自己此番会因祸得福?那绛木丹虽不知到底为何物,但净瓶真人师兄弟之间的对话他自始至终都听到了,总归是个有益无害的好东西。他刚才还听说这丹药能够增寿补脏,心头更是狂喜,道童给他喂药时,他自是不肯有半分抗拒,任凭那丹药入口即化,流入了他的脏腑。
这股丹药之气一经进入柳双雨的体内,就如一股泼辣辣的烈火,刺激得他一声大叫,痛得蜷缩住了身躯。
这什么狗屁灵丹?怎么这么痛啊!
柳双雨在地上疼得翻来滚去,不住口地大骂。至于他骂的有多么难听,还将净瓶真人紫虚真人老鸨儿龟奴之类骂得混了,他自是是一点都不知道了。
在地上翻腾了半晌后,绛木丹的药力渐渐在他体内化开。先前那股过猛的药力渐转柔和,柳双雨体内的疼痛渐渐减轻了起来。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柳双雨体内流转的已经完全是一股阳和之气,这股阳和之气丝春风,似煦日,似情人的叮咛,给他带来了一阵舒适,一阵放松,又一阵清凉。那由喉入胃化津为血的绛木丹,此时已将他五脏六腑和浑身上下全都滋润过一遍了呢。
这时,柳双雨哪还有什么头痛身痛口燥心焦,他一时间只觉得神完气足,全身无比畅快。
他心神一动,念头在经脉中寻寻觅觅,最终找到了之前被凤娘娘惊癫了的那股即将突破的火灵气的源头。此时,柳双雨不敢分心,他默运神念一催,那股火灵气就跃跃欲试,再次显化出了火凤的形状。
柳双雨见一切和自己推测的两相吻合,心中欢喜。他一鼓作气,念动法诀催运火灵气朝前行进。那火灵气也极为知趣,见主人有命,便展翅伸喙,借势而起。
火灵气紧随药力在他体内运转一周天后,火凤之形愈发清晰。随着一声凤鸣声在体内响起,柳双雨嘴里一甜,心领神会,张口又喷出了一口热血,——只是他这口血不同于之前的鲜红,而是色作紫黑。
柳双雨见了血,并不着急。他心知这是那会儿灵气反噬时留在体内的淤血,对身体有害无益。现在喷出这口血后,才是大大的好事。
喷出淤血后,柳双雨体内再无滞碍,灵气周匝数十遍后,他心神再次一振,八九玄功豁然突破到了第五层!
就在柳双雨功法再次突破时,原本服侍他吃药的紫姑山小道童也有所感知。
那小道士本来正扶着柳双雨的上半身服药,突然觉得怀中的人全身一振,口喷黑血,接着又浑身变得滚烫,不由妈呀一声将柳双雨扔在了一边,自己后缩到两尺开外。
好在道童刚才是半蹲状态,柳双雨摔在地上时并没有如何疼痛,他玄功精进,也无心再躺在地上。他揉了揉自己发胀的额头,轻轻坐了起来。
见柳双雨精神转好,还能自己坐起来,道童这才悄悄出了一口气,心中暗赞绛木丹的灵效,艳羡不已。
他受净室真人喂柳双雨吃药,自然也具有听命负责看管之意。此刻见柳双雨伤势好转,意识到自己身负的职责,精神不由再度紧张起来。
柳双雨坐在地上休息片刻,感觉全身松快舒泰,也不用手扶地,浑身灵气轻轻运转,一股无形的托力让他轻飘飘站了起来。
柳双雨心中大喜,心知八九玄功修炼到第五层,自己在低级弟子中的法力已是鹤立鸡群。他默忆《八九玄功》秘笈所载,省起那八九玄功并不是一门单纯的集聚灵气的功法,还更具新的变化之能,练成第五层后,他的变化神通自然又升一步,这次他不仅可以多出了一项新的变化,而且这变化虽只能让他变成一个物类,却是无差别的,也就是说,他现在可以任意幻化作一个什么物件,化猫化狗,禽兽爬虫都可以。
这多出的一项神通变化,自己可变成什么好呢?一经变化后神通就不能再行更改,在他修炼到更高的功法之前,其他的物件他是再也变不成了。
这项神通一定要是自己最急需的那一项才行!
一念及此,柳双雨心中哪儿还犹豫,就凭自己阶下囚待人宰割的身份,现在还有什么比逃得性命更要紧的事呢?
再次运转灵气一匝后,柳双雨冲着那呆呆站在一旁的道童嘿嘿一笑,口中道了一声“疾”,便摇身一变,化作了一只苍鹰,在道童面前略作盘旋,就要哈哈月兑身而去。
那道童没想到柳双雨的念头转得如此之快,说变就变,说走就走,初见他身化苍鹰,意在飞遁,还心头一惊。但他心神略定后,就似乎想起了什么,冷然一笑,昂首望天,不再做任何反应。
柳双雨见他表情,心中隐隐觉出不妙。但他此刻遁逃在即,箭在弦上,错失了此刻月兑身的良机,以后哪儿还有机会?
他这番迟疑也是转瞬间的事,情况由不得他细想。他见那道童对自己置之不理,也不肯多问,干脆一咬牙,一振翅,直飞高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