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大军凯旋,把草原人都打回了他们北边的地界了,为何如今皇上还欲与草原人和亲,要把自己的帝姬送到那茹毛饮血的苦寒野蛮之地?”和惠心有疑惑,边走边急不可耐的问了出来,多少也带了一点儿愤愤不平的意味,只是也知非议这事不当,因而只用了极小的声音,“之前我问大哥,可大哥却说妇道人家无需关心朝堂之事;可是人家也就罢了,淑妃待我不薄,金巧也是个好女孩,同处一处,我又怎么可能置若罔闻呢?”
想来,和惠与凌非别扭的这段日子里,这事憋在她心中许久了却无人倾述。
只是凌非同样处于后宫,不问政事,又哪知实情,只不过在她心里,对边疆局势隐隐担忧,她也知前一次的胜利并非以实力取胜,饶是草原人退去,却依旧没有解决边患,不知周元有个怎样的布局安排,如果和亲属实,想必是要推行安抚与休养生息的方略,用帝姬的牺牲来博取短暂的和平与喘息的时日了。
想起淑妃所生的永宁帝姬金巧,记得她与张章的打闹玩耍,虽然总是被张章气的直跳脚,但旁的人都能看出,她也是乐在其中,张章的耍宝淘气,给这个困于内宫一方小天地、又不受太后宠爱的帝姬带来了一份鲜活的生气与热闹,两小儿也算是青梅竹马一场,若无和亲一事,或许再过几年,没准都能修上一段在皇家极难得的好姻缘了;只可惜,这或许终归是凌非一厢情愿的美好幻想,只要被烙印上皇家的印记,又有几人真能肋生双翅,月兑离桎梏?
那么她自己呢,前有帝姬身份后有皇妃之位的她,还有走出去的一天吗?就算她能在剩余的短短时日内找寻到玉玺,可周元依旧不会放任她自由离去,她又该如何是好呢?
想到这些,凌非的神色也略微的黯淡了,就连正在为淑妃与永宁帝姬扼腕叹息的和惠,都注意到了她长时间的沉默,投来了探寻的目光。
凌非连忙把心思压下:“这说着说着就到了,外头人杂,咱们进去再说。”
看到了盈福宫的影子,和惠也点了点头,收了声,差了小半步跟随在凌非身后。
凌非兀自整理心绪,倒没在意两人间的一时无话,待到入了盈福宫前殿次间坐下了,就见和惠忽然跪倒在地。
凌非连忙起身相扶:“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整这个架势做甚么?”
“殿下!妾有罪,妾罪该万死!妾鬼迷了心窍,竟然听信了她人之言,给殿下添堵了!”和惠有些哽咽,坚持跪地不起,把那日贵妃说与她的谗言一一复述了,又把后来偶遇贵妃时,贵妃的一些挑拨离间的言词也说与了凌非。她这倒并非推月兑,而是在说明实情的同时,也告之贵妃的可恶与阴险。
“大哥之前入宫来,已把前因后果与妾交代;可笑我竟然把蛇蝎当菩萨,被人哄骗的团团转还以为自己得利又得好。若非大哥及时警醒,妾这一步之差,还不知要偏颇到哪里去了!如今想来,冷汗涔涔,妾眼光浅薄、心胸狭小,上对不起殿下一直以来的抬爱,下对不起咱韩家父祖兄长谆谆的教导;妾不敢求殿下宽恕,只求殿下给妾一个机会,容妾继续服侍在殿边效犬马之劳!”
待她一口气抒发了心头的话语,凌非好言宽慰了,才扶起她来重新坐回榻上。
直到和惠用帕子沾去了眼角的泪痕,凌非看着那略显珠圆玉润的面庞,端庄的发髻、华贵的首饰,之前在外凌非并没有瞧的那么仔细,这会儿看来,才发觉眼前的容貌虽与记忆中全无区别,可是除此之外,却全然的不同了。
和惠哪知凌非听着她言词,心思却又跑偏了,依旧在继续道:“大哥亦交代了,虽说眼下贵妃势大,不可撼动,无论前朝还是内庭都要避其锋芒;但郑家愈是如此,愈是根深叶茂,就是与咱们皇上愈行渐远,听说北征凯旋之后,皇上已剪除了一些与郑家有关、或是附庸的势力,虽对于郑家来说不痛不痒,但亦是皇上对他们的警告。”
和惠说着竟说到了前朝之事上,凌非微微叹息,问了一句:“这也是你大哥交代的?”
和惠摇了摇头:“大哥从不与我说这些,其实这也不算什么隐秘的事情,后宫里对贵妃记恨的人不少,哪怕是黎才人与贵妃同处一宫于贵妃之下,却亦对贵妃阳奉阴违;郑家吃瘪,哪怕是一点点小事,风言风语传进来,不知多少人在偷偷的看笑话呢!”
“既然人尽皆知,贵妃岂有不知之理?你可留意,贵妃对此作何反应?”凌非淡淡道。
和惠一愣,沉吟了片刻之后才犹豫的说道:“贵妃她……她似乎不太在意……”
“这就是了。大皇子监国,与郑氏不睦,闹的险些后方不宁;如今大皇子被废,郑氏不过去了些旁支、落了几分无关大局的面子,两两相较,又算的了什么!且不论前朝事态如何,咱们内庭,万万不能小觑了贵妃。哪怕如今你已明察这些,亦不可在贵妃面前太过违拗,凡事还得徐徐图之。”
原本和惠听了她家大哥之言,又加上近日针对贵妃的流言颇多,乃至宁禧宫失火一事暗地里也有不少人对贵妃抱有怀疑的态度,和惠对贵妃诱骗她恨之入骨,巴不得贵妃快些倒霉完蛋,因此眼中耳中只看的进听的进贵妃、郑家倒霉之言,反而淡忘了贵妃依旧屹立不倒、乃至其子有望问鼎东宫一事。听凌非提醒,她连连道是,心里便有了重新的计较。
说了这些,凌非也就不再多提贵妃了,虽然这前殿里里外外都是她可信之人,但多一个心眼多一份留意还是必须的。转而她就说起了一些闲话,不过是些宫里琐碎之事,或是妃嫔间的一些顽笑等等。
说着说着,凌非无意,和惠渐渐淡忘的烦恼后,不知怎么的话头不由的就说到了皇上身上。
虽说和惠语气中略带苦闷与感伤,亦道明如今已不像初入宫那会儿满心憧憬了,知皇上的恩宠无不与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又有淑仪、淑妃、乃至贵妃等人的前车之鉴,但她依旧自嘲的笑笑,说今生已定,无论如何也只有这一条道走到底了。而她眼底如水的温柔与深深的眷恋,看在凌非眼中,也只能默默的叹息一声了。
“我……我有了……”忽然间,她无头无尾的说了那么一句,面上的杂色尽抛,转而被幸福充斥了。
凌非愣了愣神后,才恍然大悟,难怪之前和惠有些羞涩却一直言道皇上对她恩宠有加,就算出了和亲一事后,淑妃一见皇上便哭诉不止,使得皇上招幸和惠都在天乾宫等处,而避开了甘泰宫;原来这不仅是和惠有意无意的在微微炫耀,更是在犹豫着说出最后的关键所在。
如果说和惠之前略带扭捏却依旧陆陆续续叨念的风花雪月之事,让凌非听的眉头微皱,心里怪怪的总觉别扭,当和惠道出这点后,她反而觉得心里杂念一空,有一种淡淡的却彻底的明悟,席卷了她的心头,让她一直以来陷于迷惘的内心重归了清明。
当下凌非微笑的恭喜了和惠,又问这消息是否还有别人得知,又待何时上报;她从和惠略带神秘的口吻中已经感觉出来,这事和惠一定还没有传出。
和惠果然说,并没有传太医诊过脉,只是她随嫁入宫的一个婢子略同医术,加上一些症状表现才有次结论;刚才首先告之的还是她的大哥,韩同亦让她暂时压下,拖延些时日。
凌非点了点头,如今宫内形势不明,尤其是贵妃一家独大,虽然处在丽泽宫的黎可顺利诞下了皇子,可未必就能保证和惠也安然无恙,因而越是迟的抖露这个消息,越能为和惠争得多一些的安宁时光。
“前些日子听闻殿下这边的小郑氏有孕却隐而不报,还得忍受重着白氏的欺凌,觉得甚是憋屈;如今我才知小郑氏不易,也只她苦心。”和惠有感而发。
凌非又边恭喜边宽慰她,还特意让张氏进来,一块儿悄悄的商量一些事宜和惠进补的药膳,让张氏平日里为她做了。和惠也许久没尝到张氏的手艺了,顿时兴奋劲起来,倒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几分当初的活跃灵动。
一个下午的相谈两人总算是尽释前嫌,当日头偏西,和惠出了盈福宫后,遥遥的又回首了一眼。夕阳把深红色高墙中的盈福宫渲染的有些不真实,琉璃瓦上印照出熠熠余晖,饶是皇宫各处都可见的相同景致,可不知为何在这时的和惠眼中总有太多的不同,令她久久凝视。
她身边的婢子有些不解,悄声问自家的主子,是否在盈福宫有所遗漏,是否需要她折回再跑腿一趟。
和惠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一眼后,也就往甘泰宫回了;心中思绪翻腾,却是不身边的婢子能够体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