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琴紧抿着唇,望着床上躺着的白衣女子,神色很是复杂。
冷神医轻叹一声,拍拍爱徒的肩膀,向他使了个眼色,无声步出房门。待爱徒紧跟着走出屋子后,冷神医回过头,担忧地看着徒儿,轻声问道:“你可是在猜想那女子所中之毒与你一样,也许会与你的身世有关?”
冷琴垂下头,“弟子这十几年来,从未放弃寻找自己的家人。但那么多年过去,无论是王爷还是游川,他们动用了那么多的人力,依然没什么结果。弟子本已不抱什么希望。但今日遇到一个与弟子所中之毒相同的人,才再次动了妄想。”语音依旧清冷,但掩不住其中的悲凉。
“寻找自己的家人本是孝道,怎可说是妄想。那姑娘不多时便会清醒,到时你就可跟她问个明白。只不过为师担心你会失望而已。”冷神医拍了拍冷琴的后背,给他支持和安慰,扭头看了看房门,“我看那姑娘,倒与安逸女娃长得有几分相似。想必你就因为她的相貌,才把她背上山的吧。就不知她究竟是何来历。”
冷琴把脸转向别处,眼里浮现一抹纠葛。
冷神医见爱徒这副模样,心知他现下心绪定是纷乱如麻,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导,只好转了话题道,“琴儿,你酿的那些酒,不会打算全送给安逸小娃儿吧?”
冷琴摇摇头,“徒儿只将新酿成的酒送去给淼淼,剩余十几坛陈酿,留给师傅享用。”
“好!总算没因为媳妇儿把为师给忘了啊!不枉为师疼你那么多年!”冷神医揶揄一笑,又问道:“打算何时回去?”
冷琴愣了一愣,又垂下头,淡淡地说道:“快了。”半响,他又补充道:“待床上那个清醒后,问了话就回。”
冷神医笑着掩下心中的一丝伤感,调侃道:“你这次回去,不会再像上次一样,一声不吭地偷偷溜回来吧?”
冷琴被冷神医说得微微发窘,面不改色道:“徒儿这次一去,怕有些时日都不能回来。寒潭里的银鱼,虽肉鲜味美,但毕竟是寒物,对师傅您身体不好,还是少吃为妙。而且,水月国自安庆女皇自下令屠了王爷后,整个国内已乱成一团。徒儿一路回来,所过之处皆是尸横遍野、民不聊生。只怕不需多久,国内便再无静土。师傅您也该提前做好打算了。”依他清冷的性子,虽对那些家破人亡的百姓毫不关心,但对自己师傅,他不能不提醒相劝。
“安庆那妖妇,定是被狗血蒙了双眼,才干下如此丧心病狂的杀兄之举!现在搞得整个朝廷上下人心惶惶朝纲大乱,完全是她咎由自取不足为惜!只可怜国内的百姓们!内有君臣相残,外有繁星国军队频起战事。内忧外患之下,这国家破亡之日,只怕不远矣!到时这些无辜的百姓们,不知该何去何从啊!”冷神医语气渐渐愤慨,神情很是悲恸。
冷琴默然垂手而站。他从不去理会这天下苍生的生死。若非山路上那晕死的女子,与甄淼长得有几分相似,只怕是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多看一眼。他虽是一名大夫,却绝非同情心泛滥之人。所以此时,师傅为天下百姓而发的感慨,他丝毫不为其所动。
“罢了罢了!这天下苍生的命数,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又何必庸人自扰。”冷神医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抬头望天,日已西沉,夜色无垠,月儿满盈高悬于天际,“又是十五了!你师娘,就是在月圆之夜离我而去……此后无论月圆月缺,我都没再能见到你师娘……”
冷琴看了看空中那轮圆月,知道师傅又在想念师娘,心中一动,轻声说道:“师傅……不若今晚由徒儿陪您喝上几杯,小酌一番,也当做为徒儿践行?”
冷神医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爱徒,随即大笑道:“你总算是能体会到为师借酒思人的心情了!也好!就让我们师徒两对月小酌,以慰藉各自心中的相思。”
冷琴回屋拿了几坛酒,回院子里布好食桌座椅,才和师傅双双坐下。
斟满一碗酒,递给师傅后,他把自己的碗也满上。望着碗中微泛金黄琼浆般的酒液,他面无表情,心里却波涛汹涌。他一想起临行那一晚与段冉饮酒,段冉说淼淼绝不阻拦院子里任何一个人离开,自然也包括他在内,他的心就一阵抽搐。这一次,他借着要传授酿酒方子回到她身边,她会不会怪他?恼他?还是会怨他?他一直压抑着对她的想念,临到要归去时,才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忐忑不安。
他拿起碗,一仰头,将整碗酒全灌入喉里。火辣辣的酒液直窜入他的食道,随之的辛辣更是呛得他瞬间涨红了脸,一阵咳嗽,咳出了泪水。
冷神医哪见过这冷得如同冰人似的爱徒如此失态。他动动嘴唇,终没相劝,默默起身,拿起一个酒坛和自己的酒碗,转身回了屋里,独自品味属于他的失落。
冷琴对师傅的离去不加阻拦。他仰头望天,任由眼里的泪水滑落。两个月前的月圆之夜,他和甄淼坐在屋顶上谈心。他和她并肩而坐,同披着他的一件外衣。她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握着她的小手。她离他如此之近。但他却仿佛触模不到她的心。他与她的心之间,隔着的是万丈鸿沟,令他无法逾越。
也许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在她求死未果被禁锢在床上的那段时间里,她虽病怏怏地躺着,但那种为爱而死的决心,看在他的眼里,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也许她也永远不会知道,自从她听着琴声恢复平静以后,他每次在她睡梦中抚琴时,都解开了她的穴道,她那断断续续的呓语,回忆着她和那个叫墨非的男人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即使他毫不了解安逸郡主的脾性,却已猜出她并非那个安逸,并非他的妻。
没想到他躲了两个月,到了要归去时,竟又盼又惧,纷杂的情愫最终只能化为无言的清泪两行。
即使屋里那被他救下的人,或许会知道一些关乎他身世的消息。但相比他即将归去,与甄淼碰面的复杂心绪,这十几年找寻自己身世的期盼,竟被他看淡了。
他不由地扪心自问,究竟是因为寻亲十几年,自己已不再抱太大的希望,还是甄淼在他心中,已占据了如此重要的地位,已然重过了他的亲人?
久思无果,他摇摇头,又为自己满上一杯,仰头喝下。“哐当”一声,手里的酒碗摔在桌子上,骨碌碌地打着转。他眼里满是醉意,盯着桌上正在打转的三个酒碗,半天找不到焦急,嘴角一勾,身子一仰,仰头摊坐在椅子上,望着天上的明月,时不时地发出一声轻笑。
这晚,他醉了。醉酒、醉心、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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