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引金声 正文 第十五章 怒盛心欲冷

作者 : 沙棠

“迷上了?”孙绰听着,明眸一立,犹是当年皇后的做派,“怎会迷上?皇上奉先帝旨意,尊琼贵太妃为后宫最尊。她当尽其所能护卫皇上身心才是。怎能放任皇上迷上那些粗俗宫女,不保重身体!”

孙绰下意识地不停口质疑琼贵太妃,却恍然大惊。该不是琼贵太妃藏了歹心!我的莲兄!我的君铎!如此想着,脸色自然骤变,就像晴空万里中猛然一声炸雷一样。

绯玉跪在地上的团垫上,怕孙绰心里难过,紧紧握着她的手。此刻一抬头,忽然见她狠狠蹙眉,眉尖几乎拢在一起,拧得那样厉害!绯玉焦急,却不能解其中之味,只好尽可能地周全顾及,才劝道:“小姐出宫到现在,已经过了两年多。宫中子嗣始终稀疏。”

绯玉停了停,望着孙绰的眉眼,见并没有好些,也没有更加恶劣,才继续说:“奴婢以为,是琼贵太妃抱孙心切吧。后宫之中,如今的宫妃大多都是出身名门。奴婢听明子说,太妃认为,女孩儿门楣太高,折损了子孙的福气,才不好怀上的。而皇上如今兴致大发,屡屡宠幸,而这些才人们,出身是极低微,又做过许多卑贱的活儿,怕是能带著孩子的……所以,琼贵太妃就不曾阻止皇上行事;反而每每下懿旨封赏那些宫女。”

孙绰狠狠一拍贵妃榻的酸枝木外缘,绞丝金镯重重地擦碰在木头上,发出“锵”得一声。绯玉猛然一惊,还未缓过神来,即听到孙绰厉声道:“何谓母亲太贵折煞了孩子的福分?!难道皇上的身份不够不成!君铎之母乃是先帝敦正皇后,君铎是正宗的嫡子!如今是九五至尊。哪个敢说他的孩子之福还要从母亲那里匀过来!”

绯玉大惊失色,自家的小姐如此大怒,帝王名讳接连两次月兑口而出,吓得白了脸色,忙拉孙绰的衣袖:“小姐!”

“我是不怕的!说了便是说了!就算君铎他现来质问!我倒是要问问,我哪句有错!”孙绰全然不顾君臣之礼,一味任性。绯玉握着她的手腕不知如何阻止,思虑了一瞬,方试着转移话题:“小姐,琼贵太妃抱孙心切,恐怕还有些目的想法的。”

“抱孙心切如何?她儿子不是王府里好好住着么?要扫地丫头配去!”孙绰接了话茬,愤恨道,“她琼贵太妃怎样?莫非还想立大功当太后不成!”

绯玉一双明眸望着孙绰,当她说出“太后”二字,悄然送了个眼色。孙绰瞬间一顿。绯玉道:“那才人们刚刚封了,迁入万欣宫各殿各堂居住,琼贵太妃马上就张罗着并太医院,开了方子给才人们调理滋养身子。”

孙绰口中银牙咬碎,那宫女何等低贱身份!皇家子嗣怎可靠她们延绵!孙绰嘴角抽动,心中大为不愿人糟蹋了莲兄;何奈鞭长莫及,不能阻拦,强强压下怒气与不甘,眼圈骤然一红。绯玉赶忙劝道:“小姐,这样也是好的。若不是这样,我哪里能见得到小姐一面呢!”

孙绰舌尖如放了片薄薄的黄连,苦味极浓,一路苦到心间,归之不去。她勉强放了怒气,拍拍绯玉的手,让她放心些,才闷道:“能见到你,我是最高兴的了,难为你来回跑的。”

绯玉听话,将目光转向窗外去,碧草如茵,轻轻叹了口气,看着阳光水珠儿似的在草尖上滚来滚去,只觉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孙绰长长叹了一声:“你怎样来,又怎样回去呢?”

绯玉偏了头:“宫中有侍卫将我送到山下,与山中侍卫交换了。回去也是一样的。”

“日子呢?”孙绰追问。

“尚宫局给宫人宫外送东西的日子是两日。”绯玉略想了想说,“不过我来去的日子算在明子手中的,来时他还嘱我说多几天也可以的。”

孙绰立刻摇头:“不可!两日就是两日,你来是一日,回去是一日,这也必然要明子知道!”

“奴婢出来一趟不易;下次见小姐又是难了,小姐怎么赶我走呢?”绯玉不解。

孙绰重重叹了口气,理顺了衣裙,站起身来,在房里略走了几步:“你只是一人来,非常不妥的!只有一个侍卫护着你,谁想要加害你,简直易如反掌的。想杜贵姬能准许你来见我,也是这个道理。全盘都在她的鼓掌之中!”

言罢,看着绯玉脸色仍是费解,孙绰上前来,正色道:“绯玉,你必要让明子和尚宫局的总管知道你的路程,断不能糊涂丝毫!”

绯玉看孙绰面上着急得煞白,方即刻想起早前的死了的杨桃儿和不见了的圆枣儿,便懂了孙绰的心思,只是点头应下了。孙绰才又坐下,苦涩道:“事已至此,各自保平安是真,不可为了一时就放开了忌讳。我想各自都好着,倒是比见了更好。”

满面愁容的绯玉感心地点点头:“小姐总是这样想的周全又透透的。”

“自从你们都去了,我就抱着这个念想吧,大家都好好的;对彼此,也是最大的安慰和扶持了。不管如何,折损了自己,我也罢,你们也罢,都是心急不好受的,这样又值什么意思呢?”孙绰淡淡道,又复坐下来,微微轻叹。

绯玉将绣帕在手指上卷了两卷,起身绕在后面,将孙绰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擦去,嘴里打趣道:“小姐果然是急了,都汗津津的呢。我不曾劝解小姐,反而是小姐劝通了奴婢。如今后宫,哪里还有像小姐这样的明白人呢?”

孙绰拨去了她的手,示意她还是坐回脚踏上去,方开口道:“如今后宫中都是些小孩子呢。不过是十六七岁,十八九岁的,都是大家闺秀,娇生惯养的,要长大也很难的吧。我如今,已经二十一了。自然不能再那样。”

她停下,用鼻子吸了一口温热的空气,而后短促地呼出去,轻轻地“哈”了一声气声,才落寞地自语:“我也想那样吧,谁不想跟自己的丫鬟们在一块多些呢?可我就算那样骄傲,谁又那样宠着我,护着我呢?到头来,只能害了你们吧!”

“小姐这样说,反而叫人觉得这些日子,小姐的心都冷了呢。”绯玉惆怅道,“都没了什么活力,只取利害相权。”

孙绰满不在乎道:“自然是这样吧。秀观峰上冷冷清清的,人也稀,事情也少,哪能像原来那样呢?更何况,此后或许就持续如此,我静心些还不好么?我如今只求这秀观峰上安安稳稳的,不起风浪,无人滋事,就最好了。”

绯玉一时无言以对,沉默了许久,才道:“小姐,那一包药材,我方才已给了菱角。”

孙绰点头表示知道了。绯玉才从怀里掏出另一枚小小的缎包,四角展开,是一叠柔柔软软的纸张,绯玉双手托着,捧给孙绰,道:“这些是太医院食疗的方子,明子夜里按章抄写了一份送给小姐的,功效也写着的。小姐收着吧。”

孙绰接过来翻了几下,“嗯”了一声,方道:“一并给了菱角就是,何必这样掖掖藏藏的?”

绯玉一讶异,低低道:“小姐,这些都有药用。那些丫头都是不熟悉的,若是存了歹心,小姐……”

“不碍的。”孙绰简短地说完,就一扬声,将菱角唤进来,吩咐着,“方子收了吧,这方子只由得你拿着,别给了外人。”

菱角应下了。孙绰才转脸向绯玉,眸子中的光芒熄灭了全数,眼中的光芒带着幽寒。孙绰坦然说:“有时候我还真的想过,若是谁下手狠些,快些。我倒是愿意就这样结束了吧。何必这么苟延残喘的呢?”

绯玉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菱角拿着那包方子菜谱,一头雾水得不知道孙绰有何指向,只见绯玉脸色如此难看,想要开口,却不知道怎么说。只有孙绰独自坐着,神情淡然,坦坦荡荡无所畏忌的表情,攥着团扇摇着,半晌才自嘲的放下了,道:“暑热一阵一阵的,最近却觉得心里越发的凉了。今日跟你说了这会儿话,更是自觉心凉了。”

能让我心热的人,弃我于不顾;我妄自伤怀,不如放下。孙绰心里默默的接下去想着,却得体地截住了月兑口而出的话,只在心里念几声罢了。心声却不甘,孙绰不自觉地抬眼看了绯玉,茫然问:“你可见了他?”

绯玉被问的一愣,菱角更加不知所措。绯玉猛然知道,只轻声细语答:“不曾。”

孙绰深吸一口气,闷在喉咙中,稳下了心神,不再追问。再停下了几许,孙绰才彻底醒了神来,吩咐菱角去着人收拾出一间小房,让绯玉住下一晚,明日一早即刻回去宫中;护送侍卫圈定了郭永杰。这一晚,绯玉又讲了许多宫中之事与孙绰,孙绰入耳只是笑笑,并不多思。

翌日清晨,绯玉返回,孙绰只是站在观景台上略看了片刻,便回了卧房。不到正午,大雨倾盆而落。又过了五日,秀观峰再次来了不速之客,将孙绰已结冰的心,荡漾起深深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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