妊娠反应让孙绰的口味有了巨大的变化,她还是厌恶香辛料,厌恶甜酸的调味品,厌恶一切佐料香料,她开始喜欢原原本本的食物,白灼的蔬菜,带露水的水果,只有鲜味的鸡鸭。她发觉佐料太多,香料太浓,先前觉得香味混而美味,十分可口;而如今似乎味觉嗅觉都灵敏了好几分,那混淆的味道,却能感觉到细微的差池不同,总是在第一刻就让她排斥的作呕。孙绰斜卧在贵妃榻上,望着画梁回思连日来自己的变化。
文旦拿着美人槌,有节奏却有些絮乱地为孙绰捶着。菱角掀开碧珠帘进来,悦耳的一阵叮咚作响。孙绰吸了口气,温婉的一笑,这泉水一样的叮咚之声,便是宣告初秋来了,褪下了阻挡热风潺潺的竹帘,换上晶莹剔透的竹帘,摇摆之中熠熠生辉。孙绰直望着那碧色荡漾,直到小薛子跪倒,才缓过神来。
那小薛子是个年轻孩子,还不如菱角她们年长,一脸的稚气。孙绰每次看他,都有些无奈,觉得又是可怜见的,又是不能用的。此时孙绰摆摆手,让文旦退下一边,自己才坐了起来,和蔼问:“这是怎么了?”
菱角道:“本来是小薛子教那三个小内监编竹子,如今那几个小猴子都学会了,又嫉妒小薛子会的多些拿了赏钱,心里不甘,这几日都恶言恶语的,还欺负小薛子。”
孙绰听毕,抬手止住了菱角再说,望着小薛子,仍是和蔼地道:“怎么了?你再说来我听听。”
那稚气十足的小太监只是跪着,抽抽搭搭的不说话,待他略一抬头,孙绰即看见他那脸上一对一双地垂泪,说有十分的委屈,也不为过。
菱角见他不开腔,又竟在孙绰面前落泪,不禁催促道:“你哭什么呢?你既然有话要说,已经到了娘子跟前,你倒快些说呀!”
孙绰轻轻挑眉,只望着那小太监,看他半晌才算止住了泪,心下摇摇头。
小薛子抽泣道:“娘子只说让奴才当师傅,却哪里是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如今全都教给了他们……”
孙绰听他断断续续地说,说完了,反倒扑哧一声笑了。菱角无奈地申斥道:“这等小事!哪里就惊天动地要哭上一番!扰了娘子休息!”
小薛子看她蛾眉倒竖,眼睛铜铃似的,加上口吻严厉,更是害怕,又哭了起来。菱角厌恶得只翻眼睛。孙绰倒不曾有什么表情,微微叹了口气,只命文旦将小薛子先领出去,好好地洗把脸,换身衣服,平静平静再上来。
文旦领着小薛子出去,孙绰才接了菱角捧来的清水,先润了润,再几口喝了,自言自语道:“这才立秋没多久呢,大家都燥起来了。”
菱角接过空的茶盏,不甘道:“娘子原不该管他们,让奴婢们去申饬一番就罢了么,让他闹进来的。”
孙绰这才有些皱眉,道:“傻丫头,这人使唤人,是大学问呢。哪里申饬几句就服服帖帖了?你是领头的大丫鬟,偏偏我的话,都不往心里去!”
菱角忙跪下,急急辩解:“奴婢不敢。”
孙绰摇摇手,让她起来,又叫坐在脚踏上,无奈道:“我并不怪你,你也只是小孩子经历少而已。我还是原本那句话,现如今这把人,也就这样了。虽有些不济,咱们自己若是紧密的,外头谁也动摇不了咱们。若是咱们中就内讧起来,可就没好了。”
菱角有些苦了脸,委屈道:“我只是担忧娘子身体。本就怀着小皇子,回宫的日子又定下了,娘子每日还要惦记着收拾些什么,已经够疲劳辛苦。偏偏那些又惹事……娘子不能多劳心才是……”
孙绰慵懒一笑,教导道:“越是要回宫,在人事上,越是不能马虎。他们闹些也好,总比压在一块回宫闹去好。闹得厉害,横竖都是咱们自己人,总是有办法熄灭的,到了宫里,就是别番天地了。”
菱角细细品了品,诚服回道:“奴婢知道了。”
孙绰温和笑笑:“偏你是大丫鬟,凡是多几分想才是。”
说话间,文旦便领了小薛子进来,这孩子看起来清爽了许多。孙绰只靠着软垫,不由自主地一声叹息,心中想起故人来,她略略闭目,才睁开了,缓缓道:“你方才道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何出此言呢?”
小薛子恭谨回道:“回娘子话。娘子吩咐奴才尽心竭力地教,奴才谨遵娘子之命。只是那一个藤墩儿编好了,他们便全学会了。前几日都得了娘子赏赐,尽管奴才得了多几分,他们亦并不在乎了,不看我在眼里,只拿我取笑。”
孙绰和气道:“你们这个年纪,本来就是拉帮结伙欺负人的年岁。日日都是你欺负了别人,便是笑;别人欺负了你,就恼了。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得掉眼泪的。”
小薛子攥了攥袖子,低声道:“娘子教训的是。”
孙绰带了些许正色道:“我并不是教训你。都是这么吵吵闹闹长大的,若是想出了这圈儿来,必要自己长大了才是。这‘长大’可不由别人,只在你自己。”
小薛子低头品了片刻:“奴才不懂。”
而他一旁的菱角,却是若有所思。孙绰不理睬他们,继续道:“单说那藤墩,你都教了他们,可没更好的改进了?”
小薛子偏头想了想,嘟囔道:“没有了。各种花纹儿,盘藤,收口,都教给他们了。”
孙绰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叫文旦将编好了的藤墩搬了来,又命她坐下,沉声问:“可觉得坐的舒服?”
文旦诚实道:“矮了些,窝着。”
小薛子忙道:“再高了,藤子支不住。坐了也要往两边撑,也不高,又软又宽,更不好坐。”
孙绰幽幽道:“这个你知道,你那徒弟们必然也知道的。若是你想出辙来,让它再好些,你就又是师傅了,他们又敬你畏你了。”
那小薛子登时愣了愣,半晌才回了话。孙绰见他似是通了,也不多说什么,让他出去了。孙绰自己坐在贵妃榻上,用小匙搅着滚烫的牛女乃,唤了菱角道:“晚些时候,你着人给太监们多分些点心。再告诉林嬷嬷,得闲了,多关怀关怀那几个孩子,都怪可怜的。”
菱角应下了。孙绰品着牛女乃,想这秀观峰别宫中,才这么几个人,便时常生事来;五日后启程回宫去,岂不是更难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