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兢兢业业地进了八月,天气却还是好的,每日天高云亮,然而风却一日冰过一日。孙绰回宫的这些日子,真心算着倒也宁静而丰足,万欣宫的东厢房收拾的有条不紊,主仆皆井然有序,无可挑拣。这将近一个月来,几乎无任何人来打扰,连皇上也没有来过。偶尔夜间极晚,有软舆到来,接走钟宝林或其他的某个宝林,都是静静悄悄的,如若没人早归而炫耀的话,孙绰便是全然不知。她在宫中歇息几日后,精神才养足了些,孕期的反应却如洪水猛兽般回了来,她开始畏寒,毫无规律,却频繁的呕吐,都让她显得格外狼狈,无暇其他。
可若说万欣宫始终不曾来外人,倒也是胡说。唐贵嫔差人送来了好些衣裙穿戴之物,并一些胭脂香饼,以及上好新茶和各色蜜饯,盒子匣子的好多个,宫人们进进出出几趟,十分引人注意。唐贵嫔当然是周到之人,除了送与孙绰的那些,万欣宫别人亦同样备了礼赏下来。钟宝林赏赐了四对金簪和两对玉镯,而后院的才人们,每人都得了珊瑚手钏并垂珠步摇,都是份例里绝见不着的好成色。所以,万欣宫中的贵人们皆是欢欢喜喜的,孙绰得的那些,倒不那么显眼了。既是这样,也就无人挑理赌气,无人树敌。
那些接了礼的才人们,各怀着心月复事,都想从自己手中的珠翠中推敲出点与旁人的不同来,以证明这**之中,最尊贵的女人,有拉拢自己,培养做臂膀之意。水杏见了,觉得只有自己孙娘子得了些微薄又不缺的必需品,有些忿忿不平;菱角在内亦微词,只是当着孙绰说了,孙绰只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便揣摩着不再絮叨;槟榔只管查清了明细,收东西记账,夜间和菱角通个气,心里也是明朗的;文旦讷讷的,不知所以。
对面的钟宝林得的礼虽厚,她却不似后院的才人们那般肤浅的挂在脸上,只是偶然能见她在西厢中的明间里,反复地摆弄自己的首饰,神情总是懒懒的。唐贵嫔赏赐下的那金簪与玉镯,在那红木雕花的匣子里,虽是上乘之物,却并不是最耀眼炫目的。她的匣子里还有一支雕得极细的步摇,那步摇金丝攒制成蝴蝶的样子,蝶翅附着翠鸟之羽,流光溢彩中再镶嵌各样的美石做点缀,更加夺目;最终坠以碧绿硬玉做流苏,与翅下莹莹而落,愈发显得雍容却灵气十足。这步摇一来贵在做工精雕细琢,二来赢在用料巧妙,那硬玉必然价值连城,而镶嵌之晶石亦是不多见的;这步摇莫说民间,即便是宫中,亦只有那几个人有罢了。
所以,钟宝林对唐贵嫔的赏赐并不那么动心。她每日湿淋淋的头发,虽然是经常让她有发抖之冲动,而她的内心却坚定无比。她知道,这正二品的贵嫔唐蕊儿,虽次序在同是正二品的贵姬杜骄瞳之上,却是个两脚离地的角色。这女人比对面儿那个可怜的前皇后还大,却从未有过生养,不过是仗着她爹逞匹夫之勇又走了大运的面子下,才爬了上来,实在是毫无前途,不足挂齿!
而她钟宝林,原本是御书房中扫地的宫女;在这巍巍皇城中,偌大的规矩管制之下,薄薄粉黛,千篇一律的宫装中月兑颖而出;再从七位才人中生生得拔了头筹,一步就跃上了全天下女儿一辈子也望尘莫及,与对面前皇后现在同样的位置。她当然不能满足!她相信自己有十足的潜力往上爬,爬到可以摆月兑卑微的出身,摆月兑任何人不屑眼神的地位!为了这个,她绝对不会攀附那自己都无能为力的人。亦是时运相助,杜贵姬早早地向她伸出友好的援手。钟宝林自恃聪明,她知道这杜贵姬她如今统摄六宫,实权在握,娘家又是那样的重臣,门第极高,是这**中风头最劲之人,中宫空悬,她是指日可待。而且,这杜贵姬又是最知人善用的,钟宝林岂能放过?
自从东边住进了孙绰,钟宝林冷眼旁观。她发觉杜娘娘果然是厌恶这位前皇后的,厌恶得几乎忘记她的存在,连面子上的事儿都不曾表上一表。钟宝林亦不去搭理孙绰,园子中若是遇见了,亦互做不相见,各走各路。那孙绰淡然笃定的,并不生事。可钟宝林却是仿佛自己成了杜贵姬一样的高贵宫嫔,十分享受蔑视他人的快感。
这万欣宫本是一座二进院的院落,正殿坐南朝北,设着宝座和耳房,却皆做宣旨或节庆之用,并不住人;东西各有三间厢房,南房便是总管太监宫人们理事伺候之所;后院是数间小间配殿。每逢选秀之年,万欣宫总是收拾一新,装潢浩大;大选过后,敲定入宫的女孩们得了封号,便按尊卑,居住于此处,学习宫中规矩,等待所有的新进宫嫔相关之事尘埃落定。短则三月,长则半年,这些新进的女孩们对宫中规则,起码表面的规则烂熟与胸,即分了开,另赐住所,各自往后相关与否,皆看个人造化因缘了。而非选秀年,宫中若有宫女大福,被临幸,通常不安置万欣宫,只随意指一宫居住,由那宫主位娘娘教导就是了。可以说,这万欣宫,除了元配皇后娘娘,与地位极低的宫女外,所有的宫妃都居住过。而景隆一朝,破了的先例,可不止这这些呢!
如今,万欣宫的前院,东厢房中住着孙绰,西厢房住着钟宝林;后院住着六位才人。这万欣宫却不如以往那样热络,后院倒常常聚在一起互诉姐妹之情,前院每日都空荡荡。钟宝林仍是一天沐浴数次,都是小太监来趴门禀告才出来,鬓发滴水妩媚之极。而孙绰那里,却多了许多人间烟火之气,每日御膳房供给,小厨房炊烟亦日夜不断。孙绰有时候胃口大开,风卷残云似的吃下去,有时菱角才端过来,便弯腰呕吐起来。她时常自嘲麻烦,皆是因为有时吃了还好,有时吃了又吐,有时不吃也吐;又不分昼夜的嗜睡,多少都不够似的。太医按着时日勤来请脉,皆说胎象很好。孙绰便更加不挂心,每日看闲书,吃东西,轻松之极。
这一日晌午,唐贵嫔驾临之时,孙绰刚放下碗筷,正与槟榔看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