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七,过了正午原本极晴朗的天渐渐得暗了下来,阴霾的乌云柔和地滚满了天空,然而并无下雨的势头。相比起入秋以来高远碧蓝的天空,这天空低眉顺眼的灰色,却叫有些人喜欢得紧。
“皇上在两仪殿与杜大人议事,下午不过来了。”小宫女隔着玫瑰晶帘屈膝禀告。
杜骄瞳贵姬端坐着,一伸懒腰道:“知道了。”
那小宫女才屈膝行礼退了下去。
巩昌殿中有穿堂风过,被百合香滤得甜丝丝的。杜贵姬坐在正位上,衣衫皆是家常颜色样式,只是坐有坐相得带出几分大家之色,盛气凌人。正四品充媛朱氏坐在东侧下首的桃木椅上,此时故作惆怅地一叹,殷勤地笑道:“娘娘的好福气,我们也只有羡慕的份儿了。”
杜贵姬灿然一笑,步摇的穗子直坠在耳垂之下,与垂下的相映成趣,更衬得她面若桃花一般。她抿嘴道:“你倒不必羡我。倒是多上心打扮自己。将那‘充媛’早日换成‘昭媛’才是。虽都是正四品。这最首与最末,我咬在嘴里,都觉得不同呢!”
朱充媛红了脸,右手捏弄着左手的珍珠戒指不言语,心中却是明镜。谁有杜娘娘家那般权倾朝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说白了,皇上都得给她家几分面子呢!她朱家门第不低,哪有不依附着杜家之理。就像如今在宫中,这小字“绿瑜”的朱姑娘能位登四品,也全仗着杜贵姬提携。她低头用帕子拭了试嘴角,方启唇道:“全凭娘娘提携。”
“就是个没出息的!”杜贵姬笑盈盈地玩笑着骂了一句,说完,脸儿一转向西下首的六品柔婉江氏道,“你也是的。我是个带不住孩子的,连连掉了两个。你们吃着药,调了这样久,也没动静。偏偏让那万欣宫东边的得了先。”
江氏低头,两颊飞着红云,不敢出声。杜贵姬品着茶,闲话调中带着几分教训:“我将你安置在巩昌宫,随着我住。这深意你该懂的。你和你朱姐姐两个倒是争气些,少靠着我些,才不惹人闲话呢!”
江柔婉将头更低了些,嘤嘤道:“哪个敢说娘娘的闲话。娘娘这样贤德,赞还赞不过来呢。”
朱充媛忙笑着称是。杜贵姬一叹,笑吟吟地摇了摇头,那珠翠满头玲玲作响,引着人艳羡。说话间,杜贵姬的大丫鬟鹌鹑在珠帘外禀道:“尚宫局的徐尚宫要见娘娘,说是中秋之物已备齐了,请娘娘过目单子。”
杜贵姬有些厌恶,嘟嘴道:“叫她进来吧,连日来都吵闹个好几遍。”
鹌鹑行礼退了,不多时进来着浅碧色宫装的徐尚宫。这徐尚宫是尚宫局第一人,平时立一局六司之大事。尚宫局虽掌**大事小情,与**嫔妃之来往却是甚少。朱江二人皆极少见她,今日碰上了,待她跪呈了单与杜贵姬,侧立一旁。江柔婉笑道:“徐尚宫这般繁忙,凡事又亲身来往,当真辛苦了。”
朱充媛亦附和,徐尚宫还礼一笑,杜贵姬已将那拖地的单团了团,丢进徐尚宫怀里,转身喝了茶,才道:“让你酌情办事。你事无巨细的抛给本宫,算什么意思呢?当本宫是那商贾女儿拨算盘上瘾不成?”
徐尚宫忙跪下,面带难色道:“已是精简了呈给娘娘过目。尚宫局众人并无见识,怕失了皇家脸面,请娘娘教导添减。”
杜贵姬见她竟有些不卑不亢,更是不悦道:“圣上命本宫摄**事,难道是让本宫给你们尚宫局打杂的不成?嘴上说着教导添减,倒是让我劳碌着,你们偷懒吧!”
见杜骄瞳竟怒了,朱充媛赶忙朝着江柔婉使眼色,两人纷纷告了辞,起身欲躲了去。杜贵姬冷笑道:“你们两个且站站。本宫前两日翻尚宫局的账目,竟有不少的剩余银两。待节过完了,咱们起个诗社可好?”
那两人哪敢思虑,赶忙都应了,杜贵姬摆手让她们去了,仍换了横眉冷目来对徐尚宫,等没了外人,才清脆道:“徐尚宫,原本是贵太妃说你极好,本宫方安置你来做这尚宫局的领头人,原本指望你宫中日子久了,事事有法处置,让本宫得些清闲。谁想你竟是这样的一个人,万事不懂似的烦劳本宫。真让你怀疑你那一片忠心是真是假!”
徐尚宫磕下头去,一时不敢言语。这杜娘娘年纪小,小姐脾气甚硬,是得罪不起的。她徐尚宫如今拿着这个差事,亦是拜杜家所赐,更不敢出口言明这本是摄**的宫妃职责内事。她只能磕头请罪。
杜贵姬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广袖一展,皱眉厌恶道:“去吧去吧,中秋料理得好,本宫自然赏你。”
徐尚宫起身,理了衣裙,还未退到珠帘。杜贵姬又叫住了她:“今日太医院进来请平安脉,下午是万欣宫了不是?”
徐尚宫称是。杜贵姬不似问她一般,接着自己的话音命令道:“你好生留心着院判说了什么,回来禀给本宫。”
徐尚宫应下了,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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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后,孙绰只小憩了片刻,她知道今日是太医院请众嫔妃与宫人脉的日子。每月唯有此日是太医院清晨即入宫来诊视。太医院院使,院判,带着众太医并生徒来,院使院判并太医与各宫中贵人请平安脉,生徒们便看诊宫人内监们。孙绰知道,若是莲兄不曾食言,今日便能见到幼弟孙天青了。
她心里装着事情,便睡不着了。菱角知道她的心事,一早即叫小薛子领着一个机灵的孩子,躲着人去听消息,看太医院的人走到哪了,再回来禀给孙绰。孙绰起先听着还有趣,后来只觉得越发心烦心慌,便不理了。午后空坐甚是无趣,孙绰读书也读不进去,命文旦翻了翻箱子,翻出几组九连环来,倒也解闷。谁知才拿进了,孙绰便觉铁锈味逼人,更不提说伸手取了坐了。再翻出几套孔明锁来,也是才捧过来,孙绰又嫌木头带着发霉的腥味。她不甘地叹了口气,让菱角她们坐在远处的小藤墩上玩,自己看着。
这几个孩子偏偏就没有一个在这玩意上灵巧的,半天也没个头绪。孙绰望着望着又有些乏了,正在这时,太医院的众人进了来,孙绰从窗口望去,那院使身边最近,着靛蓝袍服的生徒少年,正是孙天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