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引金声 正文 第四十章 转瞬起落

作者 : 沙棠

明有金提着袍子来万欣宫东厢的时候,孙绰正端着一盏兑了蜂蜜的燕窝小口地尝,觉得方能吃得两口,才换了大些的银匙,自嘲地摇头。菱角在侧笑道:“苏大人说过了三月,娘子可能会好些,如今已经快了呢。”

孙绰才咽了几口,道:“好不好的且看吧。如今这样吐,想着孩子要吃,不仍是挑挑拣拣的咽?”

槟榔掀开珠帘,回报明公公来了,孙绰遂放下燕窝,坐正了。

明有金进了里间来,行了礼。孙绰赏下座位,明有金坐下又拜了拜:“娘子周全地想着奴才,奴才感激。”

“过节了,人人都要些时令赏赐。”孙绰淡淡道,“我想你那里定然不缺好的吃,只是赏人的要犯愁,那些娘子们各个都盯着呢。你也难做了。”

明有金感念道:“娘子这样想着奴才,奴才怎么敢当?”

孙绰苦涩一笑:“咱们认识许多年。如今我这样,你诸多帮忙。我能帮你的,怎么能看着。”

明有金点了头,槟榔捧了茶与他,他赶忙起身接了又谢,复坐下撇去了浮叶,才低声道:“今日下午始终为侯才人之事忙着。侯才人之事,娘子可送了贺礼么?侯才人是极爱吃的。”

孙绰的口吻依旧淡淡的,倒是没什么波澜:“侯才人可好?我这段时间什么都吃不下,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随时准备,送了些锦缎。”

明有金想了想,说:“也好的。这侯才人甚是爱吃,各宫皆送来不少饮食,娘子送的倒也独特。”

孙绰好奇道:“她爱吃东西,竟是人尽皆知么?”

明有金见孙绰一直淡淡的,弄不懂心思,也不能开口多说,见孙绰终于发问了,大松了一口气,滔滔不绝道:“侯才人从前是服侍点心的,许多宫人都知她甚是爱吃。后来封了才人,在后院里毫不掩饰的,渐渐的似乎连杜娘娘都知道的。这回她觉得反胃恶心也不是一两日了。上回的诊视,崔院判来只说是她平日不加节制,胃肠不畅所致。”

孙绰注视他,他继续道:“今日晌午,各宫都在送月饼。侯才人吃了许多,午饭才吃了不久就开始大吐。那会儿正是对面钟娘子高烧,奴才请当值的陶太医来瞧。侯才人的丫鬟出来求,陶太医这才搭了脉,说是喜。”

孙绰微微笑了笑,带着些不经意的苦味:“原来是这样。”

明有金称是,接着有些居高临下的嘲讽口吻,不避讳地道:“侯才人喜上眉梢,反应又不大,刚似乎将月饼全全吃了。”

孙绰抿嘴一笑:“我要是能有这般好胃口就好了……”

明有金还未来得及回应,忽见窗上红光乱闪,又有砰砰之声。水杏进了来,道:“娘子,那边在放烟花呢。”

孙绰一向十分喜欢烟火爆竹之物,贯穿天地的华美,瀑布一样的凋零简直让人有流泪的冲动。她起身扶着菱角,步入中庭之中。她站定,抬头仰望天空是靛蓝色的清幽,星子稀少却璀璨,一轮明月载着多少心事高悬呵!

不及多想,只见又是一轮烟火腾空而起,缤纷地炸开,匆匆地撒过天际,还未消退尽,又一枚高高腾起,爆裂声乘着风而来,遥远得让人难过。孙绰的脑海中,那爆裂声应该近在咫尺,她身旁不应该是一样仰望的明有金,而是那个她可以伸手去握,去抱拥抱和依赖的男人。不知道此时,站在他身边,偎在他怀抱里的女人又是谁?而你,可曾想起我呢?

夜风像浪一般扫过,带着水的轻柔和海的力量。孙绰只觉得烟花虽美却没有了看的必要,浑身上下皆是冷冷的。她回头道:“真是凉得很,回去吧。”

明有金在身后躬身行礼,菱角稳稳地托着孙绰的手,隔着绸帕仍是温热的。槟榔卷起珠帘,暖得喜人。孙绰还没有跨进一步,后院冲出一个珠翠凌乱的丫鬟,一把抓住才转身的明有金,大声哭道:“明总管,侯娘子,侯娘子落红了!”

孙绰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下午才诊出有喜,此时落红……她转过身去,看明有金竟愣在原地,那丫鬟还一径哭诉。孙绰低头思虑了一瞬间,仍是果断地迈出了房门,沉声道:“明子,传太医,传平日负责侯才人的太医来!”

明有金这才惊醒了。孙绰坚定地走来,亭亭立于中庭里,浅色的衫袖在夜风中腾腾翻滚,像天空中的月亮高高居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她依然沉声吩咐道:“叫陶太医也来!差人去告诉皇上。”

明有金匆匆再吩咐了手下的小太监,一个一个的跑着去了。孙绰环视一下后院的垂花门,隐约的喧哗声,人影幢幢。孙绰对明有金道:“让后院的各自都回各自房里去,不叫出来!”

明有金应了声是,提起脚步而去。孙绰接着转身对那已经呆了的丫鬟道:“你回去让你家才人好生躺着。找个能说明白话的丫鬟出来等着太医!”

那丫鬟本已经有些傻了,只听了孙绰的吩咐,连滚带爬地跑了回去。孙绰自己提步往后院去,菱角却伸手握住了她的小臂。孙绰不解地回头,菱角在月色中脸色有些凉,她咬着嘴唇摇摇头:“娘子……娘子小心身体,别去。”

孙绰下意识地护在自己的小月复上,是啊,自己带着孩子,不该看那血腥不吉……而这一想,心中越发阴冷了。她双手冰凉,点了点头,扶菱角回去东厢房中,坐在明间之中:“咱们只等着。”

得到通报之人,第一个来的是崔院判。他官服整整齐齐,脸上波澜不惊,脚步又稳又快地在太监的领路下,目不斜视地步入万欣宫的后院。水杏遣了小薛子在外听信儿,不消片刻,小薛子即回了来禀报:“侯才人的孩子掉了……”

孙绰算是意料到落红意味着什么,可这确确实实的听到,还是惊了一跳。小薛子继续禀道:“崔大人说掉了,奴才看见那端进去的水,端出来皆是血红血红的。”

孙绰深吸一口气,微颤着呼出来,外面有脚步声焦急地踏着中庭,显然又有人出去万欣宫。孙绰从窗口望见满满的中秋之月,寒气从心底泛起,**的残酷扎扎实实地摆在眼前,远不是想象中能比的。

她接过槟榔手中的温茶,一口一口地缓缓咽下,然后疲惫地起身道:“我倦了,今天早些睡吧。”

她说着便要进去卧室,外面却传来了“皇上驾到”的尖细嗓音。孙绰疲于应付,靠在门框上,任槟榔扶着。她心底的恐惧压得透不过气来,她不想见人,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可那整齐的脚步声显然已经到了万欣宫的门口,对面的钟宝林已经奔了出去。孙绰自觉都面带憔悴,她模了模鬓发,疲惫地出了东厢房。

杜贵姬以统摄六宫的高贵身份伴驾同来,她华服依旧,发髻高耸,珠翠满头,在万欣宫正殿之中,仿佛一颗夜明珠一般。君铎脸色阴沉地坐在宝座上,严厉而不悦地扫视着两侧安静立着的万欣宫宫嫔。孙绰微微侧身,乳黄绸帕轻轻掩面,些许蹙眉,憔悴而冷漠。

崔院判语速匀而声调厚重地将侯才人的前后之事说得清楚,最终的失胎归结为不曾注意保护,故而不稳。陶太医却在一旁道:“臣以为……才人可能进食了不妥当之物,才失了胎。”

“不妥当之物?”君铎重复了一边,眼中忽然凌厉,“你就是这样统领一宫?”

孙绰略一惊,这话竟像是逼问她一般。正殿另一头的明有金扑通一声跪倒,连声认罪。杜贵姬却起身笑盈盈地打了个圆场:“皇上不必责问明公公……请皇上彻查了此事,再论罪不迟。”

君铎冷笑一声:“明有金是万欣宫的总管太监,出了这样的事情,必是他的失职。袁时兴!”

袁时兴从柱子的阴影里出来,唱歌般地罚了明有金俸。杜贵姬故作烦恼地叹了口气,竟忽然转向孙绰:“有了今天的事儿,孙姐姐也要留神些才是。”

孙绰断然没有想到她这话锋转向自己,忙点头应了声:“谢娘娘关怀。”

君铎的眼神很是复杂,他停在孙绰那几乎没有表情的脸颊上,她不曾回应。杜贵姬在一旁质问服侍侯才人的小丫鬟:“你家侯娘子都吃了些什么?”

那小丫鬟吓得至抹眼泪:“回禀娘娘……各宫送的月饼,娘子多多少少都吃了些。”

杜贵姬再问:“几时吃的?可还有剩下的?”

君铎坐着,脸上带着笑意,调侃道:“贵姬娘娘审案也不再此时,朕也乏了。”

杜骄瞳掩面一笑:“臣妾心急,担心各宫的姐妹们……”

君铎和声笑道:“朕知道你的心思,罢了。此事你几日彻查清楚便是了,走吧。”

孙绰站久了腰酸肩软,眼见着君铎与杜贵姬一来一往,心里亦是酸楚,终于待他们去了,才松了口气似的,回了东厢房睡下,梦中纷扰,不甚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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