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君铎下朝后至杜贵姬处小坐片刻,杜贵姬便娴静有礼地想提升孙绰之事言明了。君铎手中是一盏橘子兑成的冰茶。已近了十月,杜贵姬的巩昌宫,柔软温香之极。君铎低头饮了,道:“难为爱妃想的这般周全。”
杜贵姬今日用细珍珠为步摇穗子,长长的三条流苏扫在肩膀上,不同于往日的娇女敕俏丽,让这位二九年华的女子平添了许多温柔淑贤之气。她甜甜道:“臣妾亦是年轻不懂事的。万事都要与皇上商议,可是烦劳皇上了呢。”
君铎和善一笑,倒是抹去了些平日犀利,带着笑音道:“总是这样说,办事反而比谁都妥当。既然问了朕,朕也想了想。这从六品之位中女官,是五个?这‘正华’,‘凝华’,你挑一个字样就是了。”
杜贵姬涩涩的一叹,为难道:“臣妾知道,皇上心中怜惜孙姐姐。可是皇上可想,这‘正华’、‘凝华’是从六品女官中排位的头两个,孙姐姐得了,恐不合适的。臣妾想,孙姐姐娘家不好,若有几分高调,这必惹朝中非议。倒不如,加封孙姐姐为‘良华’,一来,这‘良’字表明孙姐姐其人是好的,不与外臣相干。二来,这‘良华’是次序上最末的一位,不显人注意,对孙姐姐也是好的呢。”
君铎眼中流过几许冷淡的犀利,却一把将杜贵姬搂入怀中,大笑道:“前头还说年轻不知事呢!偏偏事事都想的这样多!朕若是不依你,岂不是枉费了你这般认真?”
杜贵姬的表情僵了一僵,才伏在皇帝胸前,娇嗔地怪道:“臣妾还怕皇上以为臣妾吃醋,怕别的姐妹们好呢。”
君铎越发将她抱在膝上,低头含上她娇美的樱唇。
过了半晌,杜贵姬才满面红晕,眼波流转地坐起来,自己舌忝着嘴唇,更加诱人了。君铎扶着她的步摇流苏,目若寒星似的有神,他温柔笑道:“朕不是最知道你是什么人的么?”
杜贵姬跳起身来,一边羞答答地跺脚,一边跑到另一边炕上,声调嗲而俏皮地道:“皇上越发没个正样子了!臣妾一字一句地与皇上说些正事,皇上……”
她竟羞得说不下去,将身子一扭,只看得见玉葱似的手指拧着手绢,那闪光缎子一个劲儿地反着午后的阳光。她这样,亦错过了君铎面上意外露出的冷笑,而宫人早已悉数退了,自然也无人看见。
君铎起身,语调又是温和照顾,如大哥哥一般,他道:“好好好,你做正事,朕先去了就是。今晚,你倒务必忙完,朕可等着你好生伺候呢。”
言罢,果真起身去了,这样调情的话,他毫不避讳,声高而洪亮,巩昌殿里里外外皆听个真切。可皇上真的离开,却出乎了杜贵姬的意料,她先是一愣,后松了口气,缓缓坐下,命鹌鹑进来,重梳了发式,匀面洗脸。
君铎出了巩昌殿,走出极远,方才开口叫袁时兴拿盏清水来漱漱,又站在太阳地下,望了望天空,自言自语道:“秋意浓至如此,喝了水,越发的冷了。”
袁时兴赶忙招手使眼色,便有宫女捧来披加的袍子,君铎却摇头,一时又有太监抬着软轿上前,君铎更是摇头,苦笑着转身,大步而去。
秋日在长风中行走,让人有种迎面而袭之感,却有让人有长空搏击,征服万物的力量。君铎行至飞霜殿之时,心下沉稳,信心十足,抑郁之感一扫而空。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进了内室,他竟扑哧一声真心笑出声来。
这内室之中,弥漫着一阵食物鲜香之气,让人食指大动。君铎步入屏风之后,景公子少见的青天白日就摘了那银色面具,窄桌之上,居然放着一碗小馄饨。这馄饨汤水清澈,馄饨皮微微见黄,皮薄之处隐约可见女敕粉的馅儿,在碗里沉沉浮浮,袅袅的白气儿悬在碗上似的,颇是那人间烟火之暖。
君铎径自坐下,向屏风外的小陆子道:“你家公子一路辛劳,回来了竟然只有这个吃,你就是这般伺候的?”
小陆子赶忙跪倒说:“回皇上话。这是公子的吩咐,临出门,奴才就照皇上的吩咐,请御膳房的大师傅来请示公子要什么。公子亲口说‘只要虾肉馄饨,最简单便最好’。”
景公子这才开口道:“这几日往外跑,催马向前的时候,简直冻得咬牙,衣服穿了许多又恐人注意。每每夜里回来,那高汤虽热,可吃过油腻腻的不舒服。今日突然想起这小馄饨,清口又暖心口。”
君铎听他说着边点头,等他说完,不咸不淡地悠悠然道:“你当真是不肯伺候我,看我天天油腻腻地冻着,瞧也不瞧一眼,这样算什么哥哥呢?”
景公子哑然失笑,停了手中汤匙,有些讪讪道:“宫中大小厨房,不是随时候着皇上……”
“罢了。”君铎向后一栽,半躺下心酸道,“我本就是没人真心疼的人,也活了这二十四年,早该惯了,还奢望些什么。”
袁时兴此时服侍在屏风之内,与景公子换了个眼色。袁公公知皇上只有此刻心无芥蒂,虽是玩笑话,也说得让他心里酸楚。那景公子无奈之际,又哭笑不得道:“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市井常见的罢了。袁公公,快再盛上一碗。”
小陆子端了来,袁时兴在屏风之外接了,复进来。君铎就着袁公公的手,自己拿匙吃了一口,道:“比起往日吃甜咸那样精致,这倒是还原出天然之味来。你书院之行可走完了?”
景公子遥遥道:“今日全全地走遍了。本能再早些回来,恰恰碰见杜大人,谈了许久,险些留下午餐。”
君铎敛去了笑容,警觉地挑了挑眉。
景公子望了望他,眼中带着些许要他不必担心的神色,接着道:“凡是极好的书院,人才倒是不少,我将咱们准备的题都试了几番,很令人满意。只是和咱们想的一样,这些好的书院,都与朝廷命官千丝万缕,人才出了来,总是哪个的门生。我走访了这些,可谓是密不透风,无处插针哪。”
君铎若有所思道:“那依你看,咱们将那名不见经传的扶持起来些?”
景公子眉头深锁,伸手将那面具覆在面上,沉声道:“我这一路走访,也想了。咱们若出面扶持了,恐怕不等那书院培养出人才,就有人捷足先登,与先前这些无异。”
“这样说,得找出个新路子才行。”君铎喃喃自语,又道:“那各地的书生驿馆呢?”
“驿馆,我想等几日再访。”景公子道,“我走的太频,就惹眼了。可这驿馆,我今天敲问了杜大人几句,他说的不错,各地之人,拉帮结党恐更严重。”
君铎听他说着,难题在眼前,心情却不差,他将那汤匙搁在碗底,道:“你还是换几天亲身去才好。”
景公子思虑地点点头,仍去窗下提笔写字。君铎又躺下,闭目了片刻,斜倚着起身,向袁时兴道:“这馄饨极简,朕觉得并无杂味。兴许绰儿能吃上两口,你给送去,别引人注意。”
袁时兴躬身低声道:“皇上不必操心。奴才亲身盯着去。”
君铎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可不到片刻,他再度起身,叫住袁公公道:“朕也到紫云宫去。”
景公子起身道了句“恭送”,君铎在前摆摆手,稳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