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引金声 正文 第五十九章 有备无患

作者 : 沙棠

飞霜殿乃皇帝寝宫之正室,为皇帝最常用的居所。飞霜殿后的三间配殿,以往为极承恩宠的高位宫妃在飞霜殿侍寝后,清晨梳洗更衣之所,贵在清晨还可见一次圣面,所以为每一代的妃嫔心之向往,可遇而不可求之所在。如今的景隆帝却不同于先人,除了之前的皇后孙绰,他从未在飞霜殿宠幸过一个妃嫔,而那三间配殿如今却不是空着的。

粗使打扫庭院的小赵子在外头探头探脑,正是冬季煞冷之时,他的手确实一动不动地握着长扫帚,看似木讷实则精光满眼地扫地。碰巧,如今居于这后配殿的景公子推门而出,银色的面具如夺取月之华一般寒光逼人,冷而尖锐得让人难以招架。小赵子咽了一口唾沫,挪着小步往院中走,不动声色地行了一礼。

景公子见了他,停下脚步来。他身后的小陆子正将一件银狐滚边长袄与他披在肩上。景公子略一迟疑,那副银色面具代替了一起的表情,只觉他眼中光芒如蜡烛遇风似的晃了晃,抬手道:“小陆子,只去缎羽披风就好。”

小陆子应了,忙忙回身进屋去取。景公子顶风出了殿门,在游廊上一根朱红柱子上轻轻一靠,如看风景似的一侧脸。小赵子知道机会来了,紧紧握着扫帚小步无声跑过来,边作揖边小声道:“请公子安。杜娘娘命奴才好生服侍公子……请公子出手襄助大恩不忘,日后还请公子提携。”

景公子出声一笑,有些清冷,略点一点头。他见小赵子双手死抓着那把扫帚,知道必有玄机,便伸手扶住,小赵子立刻松手。景公子便双手握上他刚撤手的地方,这扫帚上竟牢牢地裹着两张纸。景公子无声地取了,攥在手心顺势掖进袖口里。小陆子也正捧着一套秋香色软羽缎斗篷出来,景公子扯来一裹身,便去向飞霜殿。

小赵子飞也似的回去复命,杜贵姬正坐在巩昌殿中剪纸。她一袭珠粉宫裙,双足不踏绣鞋搁在檀脚踏上,绣袜齐整洁白的缎子上绣满了牡丹羞蝶。她高挽发髻,发髻上不插珠钗,只佐上几朵明艳之色的绢花,花蕊上挑着小米粒大小的珍珠,微微一动便轻颤不止。她手中握着一把金丝缠柄的剪刀,大红的流光纸足有曳地几尺之长,不过被整理好轻叠在地下的玉盒中。她手中已依稀可见雏形,正是一支灿烂而孤傲的红莲。

她这身打扮与姿态,竟不像是身居贵位的宫妃,更似豪门大户的闺中女儿,娇俏而聪颖,顽皮中带着灵气。小赵子进来时,她头也不抬一抬地问:“可收了?”

小赵子趴在地上磕头道:“回娘娘话,收了。”

一旁的鹌鹑取了一锭银子给了小赵子,那太监又重重磕了个头,爬起来出去了。鹌鹑轻声道:“娘娘这回可放心了,老爷夫人也放心了。”

杜贵姬一扬唇角,道:“可不是么?景公子肯收咱们的银子,你记得安排人将消息复回家中。”

鹌鹑应了声,凑得更近些,小声疑惑道:“娘娘,这景公子究竟是何许人?老爷竟出如此大的手笔?”

杜贵姬将小剪刀搁下,略带得意道:“景公子,可是我们杜家复起的恩人。父亲出手多些,也是必然。那吴家是如何倒的?皇上有心清理,也必要借刀行事。咱们杜家便是刀给皇上使。那把咱们这把刀送给皇上的人,便是这景公子。要不是咱们杜家争气,没辜负了景公子,咱们又何以一鼓作气,再当皇上的利刃端了那布贩子孙家呢?”

杜贵姬瞧了瞧那目瞪口呆的丫头,更得意道:“这点钱对咱们杜家有什么的?只要与景公子紧密相连,这朝中第一权臣大员的位置便是丢不掉了。”

鹌鹑听的愣愣的,喃喃道:“怪不得夫人这次送进宫中三千两的银票。”

杜贵姬模模剪刀的刃,笑道:“这不过是年前的一点心意,父亲心中有数。年下才是真的呢。哼,说咱们是刀,他不也是咱们的刀?”

主仆二人嬉笑之际,景公子已经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进了飞霜殿内间,小陆子得了信儿低头回禀皇上片刻即回。景公子闻言并不挂心,只开了书案上一只玉匣,这匣子以两块凝脂白玉为料,打磨得腻滑难握,浮面雕琢一蹲坐貔貅,眼缀大颗红宝石流光溢彩如活的一般。

景公子轻车熟路地开了这帝王专属之物,将那小赵子手中接来的银票点了点,共六张,一张为五百两之数。他熟稔地收进匣子里抚平,将那匣子挪回原位。君铎进门之时,只见他依旧临窗写字,悬腕左手益发的稳。

君铎踱步而前,探头一看便啼笑皆非。这景公子竟写的是《节妇吟》的最末两句“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君铎扑哧一笑,随意坐在一旁榻上道:“你越发没个正形了。上朝你不肯去就罢了,两仪殿内议,各个都是知道你的亲近大臣,你也不肯去了。只终日写这些个。”

景公子和颜悦色地叹了口气,并不答话。君铎饮着薄荷雪茶,悠悠道:“今日杜驯提起立后之事了。”

这杜驯是杜骄瞳的长兄,如今已列为朝中。景公子恍然大悟似的“噢”了一声,眼神往那貔貅玉匣一送,仍不接话。君铎雄风万丈地站起来模拟当时的口吻:“朕说:‘莫非你也想像那孙海蔚一般横行霸道欺君罔上?’他也就回去了。”

景公子放下笔,淡淡道:“皇上近日肝火旺盛。前两天在紫云宫不也发了一番脾气?”

“朕只是恨这些冠冕堂皇地向朕讨要利益之人罢了。”君铎疲倦道,紧接着又问,“你觉得不妥?”

“不曾。”景公子道,“只是想女人多心事重,重得伤神又伤身。若皇上这一顿脾气骂掉了皇嗣岂不是得不偿失?”

君铎忽地站起来,大声道:“真的?”

景公子泰然自若:“我不知道。”

这一句倒真将君铎说慌了神,他忙叫袁时兴进来,吩咐道:“你取些东西,好生安抚紫云宫孙绰……”

袁公公赶忙跪下道:“老奴明白。”

君铎略低头一想,扯过景公子手中的宣纸长笔,仍是那《节妇吟》中的一句:“知君用心如日月。”

写罢将那纸递给袁时兴,袁时兴双手接了,拜了一拜。景公子又闲云似的道:“孙娘子若是不甚忙,该她亦去巩昌宫每日。”

君铎此时无皇后亦无太后,但杜贵姬摄**之事,比她位分低的皆每日去巩昌宫坐坐,不能说是请安,实则无异。君铎张了张口,还未出言。景公子戏谑道:“你仍例外待她,内廷便有微词。内廷微词掀起朝前波浪,你骂两句就能稳得住么?”

君铎抿了片刻嘴唇,齿咬得极狠,松开时双唇充血,热烫难言,他颤声仍吩咐袁时兴:“照景公子的话做,你找个稳妥人,好生说给她,断不能……断不能……”

还未言出,双泪已垂在腮边,他抽出绣着小龙的手帕拭泪,见那小龙上金银之色翻滚流畅,贵不可言,他便更是不能停泪,心中绞痛欲将这帕子撕碎。

孙绰在紫云宫中听了小太监柔声细语地转述,命菱角将那最好的琉璃所制日月宝瓶收了,细看那字条,唇边一抹冷笑,转眼望了望水杏,心道:我这丫头的名字竟未取错。莲兄,你果然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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