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查”和“定罪”这两个命令,让景隆五年冬月,这个云遮月的夜色下笼罩的**变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紫云殿审了太医,定下有人要毒害宁训孙娘子,毒害皇嗣,此等重罪诛之不足惜。这个消息从紫云宫的边角渗出去,渗得整个禁宫都寒气逼人。
有人等着看戏,有人怕自己被赤果果地推上戏台。宫中后妃们,被这两种想法清晰地划分成两类,互相敌对和痛恨。孙绰却是个例外,她坐在紫云殿匾额之下的宝座上,握着君铎温暖的手,觉得疲倦像风一样把她裹住,不能挣月兑。
地下着各色宫装制服之人跪了一地,却连几乎不能闻一丝出气之声。君铎看着武公公为难的神色,道:“既然你提了,便去请吧。宫中主位,不过三人尔,朕倒要看看,都有些什么说辞!”
孙绰一震,清醒了些。
不多时,三位**主位便到了。唐贵嫔扮像雍容,眉目浅淡;杜昭容收敛了许多,仍是着冷色中的艳色佐身,几日来有几分清瘦,越发显得秀眉明眸;金淑容在最末,取了他们民族喜爱的颜色,不协调的大翅点翠凤钗垂下大颗的彩珠,看上去很像一夜暴富之人。孙绰侧眼看看君铎,心中想法吓了自己一跳,今晚关键时刻,她见了这几个马上要唇枪舌战之贵人,却是满心想着:莲兄,看看你找的这几个人啊……不似环肥燕瘦,却似市场中剩菜,各有各的烂样……
再道一遍来龙去脉,三个人都低头看自己身上的璎珞,竟是金淑容先开口,话说的磕磕绊绊,却是细雨般柔声悦耳:“皇上,夜已深。皇上龙体要紧,不能累劳……妾等,秉公查检,定不负皇上信任。”
孙绰望了她一眼,只道怪不得杜骄瞳恨你,不分时间地点的表现,若是她国能战场上这般英勇,恰恰就不必做属国看人脸色了。唐蕊儿只用帕子擦着自己的手腕,琢磨什么似的一言不发。
杜昭容的胆量并没有随着品级生生降去一等,她面上带着明显的不快,款款道:“别人且不提,孙姐姐这里出了这等事,便是给整个内廷,太医院抹黑,罪责难逃。孙姐姐也该好生清理清理门户,才能避免这样不干净的事沾染紫云宫!”
好个颠倒是非!孙绰叹了口气,疲倦道:“杜娘娘所言极是。今日在紫云宫发生的事,断不能容忍。何人污了内廷,太医院的清誉,必然心中有数,惊恐不能度日。另外,我有一事不明,还请杜娘娘教导。宫中几时有了清理无辜被害人的惯例?”
杜昭容嘴角一抹冷笑,把头一扭,转向君铎:“皇上,这毒物能混进紫云宫。必然是紫云宫靛星堂之处,有歹人作祟,奸人诡计,才出了这等事。臣妾想,若是不先清理干净,就是查处了,日后又会卷土重来。依臣妾的话,将这紫云宫合宫上下,全全命外头跪着,跪上一宿,打上一顿鞭子,这谁下毒,谁出招,也就水落石出,全全招供了。孙姐姐这里也就干净公道,再好不过。”
孙绰灿然一笑:“杜娘娘好手段!我这里的人日日不招人待见,先是险些被毒死,再推到雪地里去冻着,再好打一顿。到真是干净了。敢问这合宫上下,亦有臣妾的份儿吧?”
君铎听着一来一往,眉头拧得更深,他向孙绰道:“你若累了就回去歇着吧。”
孙绰登时懂了火冒三丈为何意,她强压火气,含泪道:“地下站着一屋子牵扯之人,各个是证据,审也不审,问也不问,竟就定了我紫云宫不干净?”
唐贵嫔此时接了话茬:“妹妹且别伤心,皇上在这儿坐着,难道还能委屈了妹妹么?”
孙绰只颔首抹泪,小指死死地勾着手帕,听着唐贵嫔不高不低的声调在室内浅浅地质问,却是句句都击中了要害。徐尚宫和掌管器物的司闱唯唯诺诺地回应,不出一刻钟,就将此物何人传递,经了几手,问查的明明白白。孙绰仍泪落不止,心伤若刀翻过一般。
唐贵嫔审问后,几个奴才出列,跪在殿中磕头不止,只道自己都兢兢业业做事,从不知任何毒害之事。唐贵嫔道:“这等大罪,谁也不会认下。本宫也不必提什么互供有赏,只是过了今晚查不出是何人,就统统处死也断了祸根。”
孙绰低垂眼眸,默默对月复中胎儿道:孩子,我最不愿你知道人杀与被杀的丑恶,偏偏你此时便听见了。
君铎却始终不出一言,不动半次嘴唇,靠在引枕上,炯炯的俯视全局。这时一个年纪长些的奴才叩头道:“娘娘,奴才们只是跑腿传递之人,与任何人都没有交情,娘娘明察。”
唐贵嫔不及反应,君铎道:“你们中谁常常看病吃药?”
几个人齐刷刷侧头向一人,那女子立刻筛糠一样磕头起来,大声哭喊道:“皇上明察,奴婢体弱易病,才……才常请曲太医诊治……”
孙绰拭干了泪,冷冷笑道:“跑腿之人不是每月一测身体,体弱多病还干这等活儿?曲太医,你这款真是不小!我身边的大丫鬟还只轮得上生徒诊视!”
那宫女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更加抖得厉害,衣服突突地擦着地。君铎一个眼色,便有人上来将她拖了出去,孙绰知道,刚刚活生生在自己面前的人,看不见天亮了。君铎面如生铁,道:“来人,将太医院档案拿来,曲太医诊过哪几位宫妃?朕要看看这幕后的水有多深!”
这一查,竟查出了完全出乎孙绰意料的结果。这曲太医,两月来只诊过两位宫妃,一位是马才人,一位是于才人。这两人都是明有金早已报上的阴谋一角。然而,此举如此大胆狠辣,断然不是两个扫地端点心出身的卑微才人敢做能做的。可是,线索就到这里,直指于才人与马才人,这证据太干净了,太直接了,一点牵扯也没有,一个混淆视听的对象都没有,戛然而止。这阴谋,便清了!
君铎面上毫无神色,道:“好!将那妙手仁心的曲太医投入天牢!马于两个才人,赐死!”
杜昭容冷冷一笑,拨了耳垂上的耳璫,道:“宫中之事,果然最怕审,如此也就明白了。”
唐贵嫔却是向君铎福了一礼,道:“皇上,此事看似结案,马于两个罪人罪不容赦。可臣妾料想,此事行事狡诈,太医亦不是平常才人所能贿赂支使,恐还有幕后黑手。皇上,竟将这二人提审问明才是啊。”
杜昭容道:“唐娘娘真是将这内廷当洪水猛兽啊!太医有何不能贿赂,哪个不贪图银钱?唐姐姐,本宫看你倒是居心叵测,想保下这恶人,泼脏水与她人吧?”
唐贵嫔顿时怒得满脸通红,扑通一声跪下道:“皇上明断!”
孙绰心尖上已如火烧似的疼,余光中的君铎望着杜昭容。孙绰隐隐的希望,他还能说上一句彻查到底的话来,方慰她一片真心。
可是,君铎道:“太医院乌烟瘴气许久,滋生了这等拿钱使人的宫嫔。断无可能让她们延命,立时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