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子跑腿回来,只见鹌鹑已经进去,循妃的另一个大丫鬟苍鹭手里绞着手绢,望眼欲穿地站在尚宫局门口。小赵子忙上前将景公子所言一一复述下来,苍鹭也打发了小丫头子寻个事由请鹌鹑出来料理安排。
那小丫头子探头探脑进了正厅,见循妃娘娘杏眼圆睁,不可一世地斜睨着地下站着的孙宁训,目光炯炯骇人,她平时若在自己宫中摆上这副脸色必要撵人打人,巩昌宫上下便气亦不敢出一声。可是孙宁训的脸色倒不见有几分变化,她整个脸庞似有些自然的浮肿,透出惹人怜惜的白皙,唇上胭脂是淡淡的粉色,更是淡雅月兑俗之感,更加相得益彰也让人大感惊奇的是,她唇角上还有着和谐而愉悦的弧度,一丝不乱,一丝不惧。这小丫头心中纳罕,合宫上下,除了皇上与诚妃娘娘,还有这般不怕循妃的人?!
小丫头子挪步到鹌鹑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袖,鹌鹑知道小赵子必然回来了,赶忙跟了出去。苍鹭在茶房里一五一十地悄声说了小赵子的话,鹌鹑听了,呆了一呆,忙吩咐画眉去巩昌宫后头的甬道最末去寻个侍卫,捎信去杜家,又叫来鹦哥,吩咐道:“你去诚妃娘娘的裕亨宫附近,找个咱们的人,找个人多的地方,悄悄地跟他说循妃娘娘为难孙娘子呢。”
两个小丫鬟赶忙领命去了,苍鹭一把拉住鹌鹑:“姐姐这不是坏了娘娘的事?娘娘这回不易才得了机会整治孙宁训呢。”
鹌鹑一跺脚,往外瞧了瞧,看把守的小太监还稳当,急道:“那孙宁训就算失宠,毕竟还带着皇嗣呢!昨日我便说行不通,不能闹,只是咱们杜娘娘气太盛,实在忍不了。方才我觉不妙,打发人去问景公子。景公子也说不妥了!”
苍鹭一怔,万事以景公子的话为第一重,这可是家里杜夫人来嘱咐最多的一句啊!鹌鹑见她愣住,赶紧又解释:“景公子是要这事别起,告诉咱们家里是让老爷有准备,万一出了事,皇上怪罪总得有说辞!找诚妃娘娘是借力打力,诚妃跟咱们小姐对立,两下一使劲,肯定不出大事,到底好回旋些。咱们俩如今麻利进去。孙娘子如今动不得了!”
言罢,鹌鹑拉起苍鹭就走,景公子平日最多写上一句话来,今日竟出了三个主意,当真应了鹌鹑所想,可是杜骄瞳就认准了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让孙绰肚子里的孩子出点事!鹌鹑到了门口,就听见正厅里啪啦地泼茶声,紧接着是杜循妃狠狠地道:“你别诌些礼法规矩跟我教条!”
孙绰略略低了下巴,声调越发温婉,与杜循妃疾言厉色相映成趣。她道:“嫔妾不敢。嫔妾身为从五品宁训,担妃嫔女官之责理hougong琐事。娘娘身份高贵,自然不能事事垂询,臣妾们只得万事依照内廷法理行事。臣妾一时惯了,忽略了娘娘,请娘娘恕罪。”
杜循妃再将小几上才换的清茶一拂而落,瓷器落在地上跌碎,那清脆声让人心里不由得揪起。她冷笑一声道:“你别拐着弯地引着本宫的话,本宫贵为hougong之首,还有的你一个小小的从五品女官来说规矩?”
“这是谁狂妄至此,说自己贵为hougong之首?”门外一声闷喝,唐蕊儿伴着小宫女尖声慌忙地奏报声缓步踏了进来。
尚宫局数人皆跪下请安:“诚妃娘娘万福金安。”
孙绰仍是半礼,高贵地秉持着皇嗣母亲的身份屈膝行了一礼。唐诚妃自然乐见如此,亲手扶起,投以安心一笑,脸色一转向杜循妃:“循妃这话真是奇怪,册封大礼还未过,何时将本宫的次序排在你之下了?”
杜循妃脸色阴冷,道:“诚妃真是没气量,为了一个次序就匆匆跑来。且不论正经次序,本宫统摄内廷,已经几年,对宫中法理规矩不是了如指掌,最知道的?说宫中之首,有什么过错?”
诚妃报以同样的冷笑:“循妃若是如此狡辩。本宫无话可说,只是照这般,孙宁训许多言语之失,各个都圆得过来呢。”
孙绰端端点头施礼:“谢诚妃娘娘。”
唐诚妃淑和地笑了笑,望了徐尚宫等人一眼:“怎么不给宁训娘子座位?莫非你们也有人妒忌怨恨妃嫔怀有皇嗣?”
尚宫局常年受各宫的夹板气,深知谁也开罪不起,循妃娘家厚实,诚妃救国忠臣之后,皇上哪天一高兴,这俩人随时都会变成帝后,哪个的话能不听?只得看看谁占了上风,谁不在场的见风使舵,今日这场面生生是没见过。不过不用这些女官宫人为难,循妃便露出狠笑,让原本活泼美艳的五官显得格外狰狞,她道:“诚妃不用开月兑的这么快。本宫今日前来,必要有所作为。孙宁训仗着子嗣,横行霸道,僭越之事不止言语。”
孙绰亦不急着坐,她挑眉一笑,疑惑道:“请循妃娘娘明示。”
杜循妃道:“明示?好!礼制所言:灰狐制物为正五品以上方可使用,冬季之中,你私用了狐皮制物,你有何话说?孙宁训,别忘了身份,你如今不过从五品宁训,残冬之前可还是从六品良华呢!”
杜骄瞳言出犀利,且冷嘲热讽。唐诚妃不知此事,疑惑地偏头望了孙绰一眼,却不能与她视线相接,正焦急不知如何说话,却听闻孙绰之声镇定自若响起:“回循妃娘娘的话。冬季,嫔妾用了灰狐皮不假,不过并非制物。只是皇上狩猎回来赏赐的皮毛,嫔妾有孕后,太医叮嘱禁忌寒冷,所以嫔妾取了来盖腿暖身,皇上如何送来,嫔妾就如何用着,连风毛都不曾罩绸。”
杜循妃被噎住,她明知孙绰这是钻了礼制的空子,却无言发作,正是恼怒之时,却听孙绰又道:“嫔妾有一事不明,还请问循妃娘娘。嫔妾一向守已,从不声张器物,用了什么只有紫云宫之人知道,循妃娘娘怎知道我用了狐皮?窥视旁人,不是宫中大忌,礼法不容?”
“放肆!”杜循妃眼前一亮,“且不说你用了什么,这般指桑骂槐,说本宫礼法不容便是以下犯上的忤逆!你还不认罪?”
唐诚妃刚要启口,却余光见孙绰猛一皱眉,一把抓住了水杏的手臂,。唐蕊儿赶忙询问。孙绰只半弯腰道:“突然觉得流出了什么……”
水杏慌忙一握孙绰的手,略带哭腔道:“太医嘱咐娘子这月要格外小心,不能动气波动情绪……”
徐尚宫上前一步,向杜循妃使了个眼色:“循妃娘娘,皇嗣事大。”
杜骄瞳不甘心地一甩袖,扭过脸去。徐尚宫得了令,立刻便寻了小太监去请太医并接产嬷嬷,一边扶了孙绰,在正厅后的一间房内。接产嬷嬷先到了,问了孙绰几句,又请孙绰更了衣,却见裤上绽出几枚血点。孙绰心中暗痛,更加起疑,她对君铎实在失望,对宫中亦如局外人一般看得透彻,亦心灰意冷不惧生死,杜骄瞳的百般刁难,她一一驳回,并不动怒,直觉爽快。怎么竟会自己滴下血来,她自己无所谓,若是伤了孩子,便是大大的不值了。
接产嬷嬷瞧了瞧,又问了些感觉,扶起孙绰些道:“娘子不必担忧,依奴婢经验,娘子这是临盆前一日的破红之相,并无大碍。娘子若不放心,请太医再来把脉亦好。”
孙绰听言,心中狂跳才止,水杏服侍着她重新匀面整理,忽听外头一阵悉悉索索地快步行走之声,前后两屋亦是小声嘈杂不停。孙绰扶了水杏的手站起来,往外走去。徐尚宫迎面而来,她额头上竟是一层细密汗珠,拉住水杏:“皇上身边那位第一谋士,景公子竟带了太医来,快给你家娘子寻面纱来,说话就到了!”
大茂后妃可见外臣,只必要加面纱做饰,孙绰近身丫鬟有限,哪里有准备!徐尚宫闻言,骤然知道再去取必然来不及了,更急的绞手。孙绰急中生智,道:“你将正厅那两幅屏风摆成角,再挪张坐榻来,取一大副绿晶石珠帘来搭夹出个屏障,我坐在里头就是了。”
徐尚宫一听,这都是尚宫局寻常之物,比找一个不僭越没问题的面纱容易得多,赶紧着人挪了摆出来,孙绰扶着水杏才进去坐下,景公子已经带着御医和太监们进了来。
一行人施礼,唐蕊儿与杜骄瞳等人还礼后,孙绰正眼望见那传闻中赫赫扬扬的景公子锐利地抬头扫了一扫。他的面具是银亮之色,不带一丝装饰,干练而正式,他一身柔金色长袍,十分瘦削却仍是气宇不凡。尽管相貌神色全然遮挡,不能见半分,可仍尽显一身凛凛正气,不似奸佞小人。他的目光中绝无一丝的敌意,转在孙绰脸上时,竟有怜惜似的。
孙绰心中微微一动,几月不曾见这般略带怜惜的神色了?她暗暗自嘲,自己竟可怜至此,隔着晃动的绿珠帘,竟对一不见容颜的男子眼色有了这样的揣摩!那景公子却不开口,只是使眼色给小陆子,小陆子便尖声道:“公子说,皇上是去祈福拜佛的,娘娘们该省事些,别一个不小心,惹得龙颜大怒。”
唐诚妃碍于身份,只在面纱后低头不语。杜循妃上前,自信朗声道:“清理hougong门户,是本宫职责所在,考虑不周,竟惊动了公子,不该不该。”
景公子略一点头,小陆子道:“娘娘恕罪,公子碍于礼教,不便开口与娘娘交谈。”
杜循妃当然知道不能交谈,伴君如伴虎,景公子能近身皇上如此,最是懂得这个道理,他怎么敢在内廷跟宫妃扯不清楚?!此时苏太医已经进了那临时搭起来的屏障之中,为孙绰诊脉过了,回头向诚妃禀报,说辞与接产嬷嬷并无两样。
景公子闻言,拱手拜了拜两位高位妃子,转身离去。
回了飞霜殿,景公子正坐书案,左手提笔行云流水写下几个字,叫来小陆子:“你立刻出宫,快马加鞭,到龙栖寺,请皇上明日拜佛之后,立即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