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绰姐姐!你是没见呢,这内廷中真对咱们紫云宫红了眼了。”从端午家宴上盛装而归的从六品凝华林品瑶,换了大衣裳就大步跑来紫云殿,一把拉住孙绰的胳膊,兴奋地轻摇着告诉她才见的大事。
“怎么说呢?”孙绰才逗弄了一会儿孩子,让女乃娘抱走。此刻正是心情舒畅之时,好奇地偏头笑望着林品瑶。
“姐姐是孕中不知道呢。每回皇上摆家宴,都是宫妃们莺莺燕燕地坐在一块说话,或是一两个人出彩说点什么,必然是皇上一低头,那人就遭着眼刀冷遇,无声无息地被刻薄一番呢!”林品瑶认真地比划着,口吻中带着对那些妃嫔们斤斤计较的不屑。
“那今日呢?”孙绰饶有兴致地再问,林品瑶出身低,却始终有着几分恩宠,虽然每月只有那么三两日宠幸她,可却不曾断过。比起那些还不足双十年华已经落败失宠,注定苦守内宫之人,她亦算得上红人一个。她年纪亦小,又受孙绰与君铎好一场坏一场的沾染影响,知道君心难测,遂只这样便很是满足,如今面对众人争宠,竟能泰然视之,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架势。孙绰思至此处,便掩口而笑起来。
林品瑶正要讲,看孙绰笑她,不由得双手一甩,嗔怪道:“绰姐姐只不信我说。今日端午家宴呢,杜循妃当场写了首古体长诗,江婕妤双手书法,临摹着古人笔迹将杜循妃的诗写了下来。一众人都看呆了呢!”
孙绰道:“循妃的诗颇具盛名,当日闺阁之中便传出过‘京师第一贵阁才女’之名,这并不稀罕啊!江婕妤出身江南官宦世家,能选进宫来,本就不会是天成自然的,必有绝技。双手写字,也不算新鲜呢!”
“姐姐听我说嘛!一直挺消停的朱婕妤,今日也下了大心思,拿粽子叶连了个大幅长条,生生舞了一出粽香舞!钟芳婉还拿着糯米封的沙锤,给她打节拍伴奏呢!姐姐,你看,她们平日里都是自己憋着出来些节目,今日是有备而来呢!”林品瑶笃定地又说了一篇。
杜循妃,江婕妤,朱婕妤,钟宝林。嗯,这四人原本就是一条线上的大联盟呢。孙绰对这事并不稀奇,也算不得新闻。毕竟在孙绰孕中屡屡加害刁难的就是这几块材料。听着林品瑶绘声绘色地描述,四人联合夺宠的确是红了眼的做法。
至于为何要夺宠,为何这样书画歌赋地精神模式来夺宠,又是分谁的宠,孙绰心中有数。嘉洛还有三日满月,自从他诞生于世,他父皇每日都来探他,每日耽搁在紫云宫短则半个时辰,长则两个时辰有余,从未间断过。这一举,说不定恨得多少人午夜梦回仍咬牙不止。
这样频繁的相见,孙绰与君铎间的情感,却被她克制地圈定在安全的范围内。她迫使自己安稳下来,劝说自己不能再跌回老路去犯错,便冷着君铎。而君铎渐渐也明了了她的心意,不再招惹她。他来了,她若睡着或有趣事解闷,他便不惊动她。
于是,孙绰有时一时兴起去看儿子,即可见君铎坐在床侧,交握着双手,身躯向儿子的方向轻轻探着,神情宁和,目不转睛地望着孩子,忽而又一笑,或是突兀地一叹。听林嬷嬷说,皇上能这样坐上一个时辰之久……而且,孙绰也发觉,君铎竟会料理孩子,就像他会把儿子拢在肩膀上轻拍,也会顺着儿子的眉眼轻轻揉压,哄着他睡去。虽然他的动作很是小心,留着新手特有的生疏之感,手上却总是分毫不差,显然是用极了心。在这一点上,孙绰这母亲竟不及他。孙绰心中隐蔽着呼之即来的酸楚,莲兄或许真的变了许多,可是他依旧那么渴望一个家,一个他能张开双手保护的家啊!
孙绰想罢了,才接了林品瑶的话:“这倒也多见。今年选秀在初秋,选毕,宫中自要大封,哪个不想给自己博个高些的位置呢?想得个高位,不就是要获了皇上的注意?想想史上名妃,不许多也是宴会上便惊鸿一瞥,从此飞黄腾达了呢?”
林品瑶黑白分明的瞳左右晃了晃,是在心中滤着孙绰的话。末了,她努了努嘴问:“可是,绰姐姐,咱们平时看书,听书。那些名震八方的妃子,也没几个是好人呢!妹喜,褒姒,妲己,玉环飞燕,都闹得祸国殃民的呢!”
说着她又径自摇摇头,接着道:“我才不要跟那样的人有什么共同之处!”
孙绰悠悠叹了口气,打趣道:“都说咱们商贾家出来的女儿世俗卑贱,唯利是图,还有些更难听的话说出来。今日你一说,我倒想,这宫中仿佛也就咱们两个能明确地说‘我不是那样的人,也不做那样的歹事。’呢”
林品瑶坐在宽榻上,抱着膝盖,道:“绰姐姐,宫里的女子都是那深闺官宦家的女儿,从来都是丰衣足食,附庸风雅之人。她们哪里见过民间疾苦呢?所以只做些风情事来惹皇上喜欢,得了宠,枕边风吹得也是巩固娘家,让后代接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吧!诸如此类,皇上也给带累得……”
听她所言之事,孙绰心中大罕,这林品瑶胸中竟真有这样的大见识,又是个极有想法,能透古看今的。孙绰感叹自己竟真的捡了这宝贝做臂膀,当真的志同道合!不过她忙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头,神色凛了一凛:“可不能议论皇上!”
林品瑶也意识到失言,赶忙掩口笑道:“是是,妹妹一时说话忘了分寸。”
孙绰将心中赞叹溢于言表,悦色道:“品瑶妹妹,我只道你是有见识明白事的,不想你竟和我想到一块了。咱们姐妹是天子家眷,亦该为万民所想,为国家谋利,方不负这天子盛名啊!只是这宫里哪有人这么想呢?我只好一直压着念头罢了。如今妹妹说了,我也索性吐露心声吧。”
林品瑶忙倾身而听,脸上带着不似她往日那边快活年轻,而是凝重严肃之态取而代之。孙绰款款而娓娓道:“你知道,内廷之中,胸怀大志的人乏,贪图富贵的人众。有你我这般想法的,更是几乎不存的。品瑶,结识半年,你也见了,我是个有心性的人,一路沦落,受人白眼非议,依我性情,早做出了断。之所以还挺着至今,还有上位之心,便是因不愿意内廷被那些短视贪婪之人霸占啊!”
林品瑶闻言,激动得眼眶中都含了些许泪光,她用绸帕擦了去,才哑声说:“绰姐姐,上位便能改了这局面?”
孙绰苦笑了一声:“兴许呢。宫中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而这风吹云自涌。若是好人上了位,自然大家添福吧。”
林品瑶抿了双唇,点了点头。
菱角进来说尚宫局派了女官送来受封礼服,槟榔给孙绰过目。孙绰瞧过,转过脸向林品瑶道:“再过两天就是册封礼,我便是正五品婕妤了。妹妹也不能放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