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二品贵嫔唐氏晋封从一品妃,封号诚;正二品贵姬杜氏晋封从一品妃,封号循;从五品宁训孙氏晋封正五品婕妤。五月二十九入夜时分,谨身殿大学士兼任礼部尚书,内阁首辅大臣杜重修将明日流程文书再看一遍,哀哀地叹了口气,直恨女儿不争气,费了那么多心思,到头来才封了个妃,又是带着警告意味的字眼做号,又是三人同进,另两位无一人是同个阵营,反是劲敌!
正思虑着,童儿进来拜了拜,在他耳边道:“老爷,十二夫人打发人来问,老爷今日还回家么,且捎来一食盒。奴才方才看过了,是一小盏杏仁豆腐,十二夫人带话说,老爷若是喜欢,就早些回去吧!”
杜重修的女儿,当今循妃娘娘才不及双十年纪,他杜大人已有了十二房妻妾,杜循妃自幼便在她那出身书香门第,软弱可欺的娘身上明白,正室只是个头衔,这头衔永远能得个空架子罢了。自记事起,她察觉过爹爹几乎从不在她娘房中过夜,娘一人悲坐天明的苦楚,亦亲眼见前两年趾高气昂的姨娘们如今靠做活儿换份例菜过日子是如何的凄惨凋落。唯有六姨娘不同,她十数年如一日地周身绫罗,满头珠翠,颐指气使的神情好不令人艳羡,而爹爹全然买账,从不恼怒,这一切皆因六姨娘有个亲哥哥,常年海运走私,大把地银票隔三差五地供给爹爹使。爹爹身边各种女人走马灯似的换着花样,却从未动摇过六姨娘的地位。循妃十二三岁时候就读懂看透了一个家庭的本质,男人会有数不清的侍妾宠姬,而那最最拔尖儿得宠的,一定是新来的年轻的;而那最持久的,自然是娘家最有用的。
所以杜循妃进宫的时候,便发觉自己是换了人家的六姨娘。
杜大人并不知道女儿如此想法,他也不在乎女儿的想法,他巴望着女儿能把握住皇上,让他一生的努力得到前所未有的辉煌回报,杜氏一族的荣耀更上一层。可是女儿并不争气,他日日憋闷无比,才从江南楚馆中买来一未破瓜的绝色美人,将这年方二八的女子封做十二夫人,造出个崭新的温柔乡来与他喘息。然而,今天他全无兴致,正经事已经迫在眉睫。景公子临行前的嘱咐,他却不知女儿能遵守几分,内廷的优势与先机几乎离他而去。这种惶惶忐忑之感,让他坐立不安,只挥手向道:“明日便是大封典礼,我哪里有空回去!”
同是入夜时分的紫云宫中,孙绰已换了雪绸绣莲卧笙侧睡装,裹着条女敕黄缎子睡袍行至嘉洛的卧房,临睡前再例行关照女乃娘几句。君铎今日在紫云宫用了晚膳便不曾离开,始终坐在摇篮一侧看书,时至此刻还未离去。孙绰不禁出声道:“皇上今日是回飞霜殿呢还似乎去承恩殿?”
君铎的目光不离书页,淡淡道:“朕今日宿在紫云殿。”
孙绰被闪电摄了一般周身一颤,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烧起,你果然并不在意我的话!自己还傻傻的心动,只因他连日来求她和好!孙绰伸手将领子拉得严实些,掉头便走,回了那仍有几分生疏的紫云殿卧房,气哼哼地先上了床,面朝里躺下了。
不足一盏茶工夫,孙绰便听得帐子外传来脚步声,龙涎香之气偷偷模模地渗进帐子里,衣料摩擦着和丫鬟们尽量屏气的呼吸声。待君铎自己掀开锦被坐下,丫鬟们将帐子理好,孙绰猛一翻身,扯开自己身上的被子,竟将那春光泄得晃眼,而她自己则双眼直勾勾地望天,大义凛然道:“皇上请吧!”
君铎一愣,这才突然懂了她刚刚为何突然戾气大盛,他强忍着笑意,有些尴尬地道:“你都不愿意,如果我强来,与地痞无赖有何区分?”
说着,他便尽其所能将她速速藏进被里,正口干舌燥之时,方听她冷冷地一句调侃:“你见过地痞无赖么?”
皇上么……肯定没见过地痞无赖。君铎自顾自躺下,转过身去,睁眼望着帐外烛光不能及的朦朦黑暗,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些再平静些,迟迟不肯转过身来。他转移话题道:“今日朕传了苏文龙并他女儿来,说了赐婚的事。”
孙绰侧卧着不应他,只侧耳听着。君铎明了这情形,自言自语地往下说:“朕才提了赐婚,那女孩竟不干。扑通一声跪倒,说她已有心上人,皇上便是杀她,也不能另嫁。”
君铎感到孙绰动了一动,很是不安。他才扑哧一声笑道:“她说:‘小女子心系小女子师兄孙天青,真心爱慕……’,亏得那丫头说得流利,她爹却是羞得满脸通红。”
孙绰不禁笑了起来,轻轻道:“这性子果然爽利,我竟很喜欢。年轻女孩却是爱落魄少年……“
君铎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低声道:“比如说,我么?”
孙绰柔柔一笑,叹了口气道:“我的确爱上了落魄少年……我爱那少年明明投奔我家,却是不卑不亢,镇定自若。我爱那落魄少年能屈能伸,万事皆认真专注。我爱那落魄少年敢作敢为,毫无惧色地勇往直前。我那时便想,兴许我这一辈子,再也遇不见这样雄才大略,不惧生死,只求自己所需的人了。”
这回,轮到君铎不再言语。孙绰却是说在兴头上似的兴奋,接着道:“然而我最爱的,就是他明明举目无亲,却绝不扭曲,总是又开朗又乐观,从来不吝啬表露对亲情和友情的渴望,而对那万物,都充满了感激似的。那时我又想,这个男人一定会有个最和睦,最温暖的家,因为他会一直做这个家最坚挺的保护伞。”
君铎在黑暗中抿了抿嘴唇,半晌才沙哑地道:“我从未想过,你对那个落魄少年有过那么高的评价……让我这个落魄少年,惭愧不已。”
孙绰再度面朝里地翻身,疲倦道:“皇上已是九五至尊,哪里还是落魄少年呢?”
至到孙绰绵绵睡去,君铎并未再言语一句,甚至不曾动过一动。
破晓鸡鸣,孙绰起身之时,皇上已经去了。她觉得昨日就像一场睡迷了的梦,却不知自己为何冒出那么些话来。今日是册封大礼,尚宫局送来崭新的正五品礼服与金冠,同时亦来了引导嬷嬷来指点妆容,再扶孙绰上车而去。
一个晌午,孙绰不知听了太监大臣们多少山呼万岁千秋,亦不知拜了几拜,又叩了几叩,也不知多少拜了活人,也不是多少叩了祖宗。引导嬷嬷始终在前一步之处,层层提示,分毫不错,或是抬起手臂暗示孙绰前行,或是低垂手腕请孙绰停下,完全井井有条。这领人忐忑不安的典礼,说过去,也就过去了。
待孙绰回了紫云宫,却喜气全散,留下看家的槟榔和文旦正抹着泪,哭的胭脂糊了一脸,在庭院里团团转,服侍嘉洛的一行人,细数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