频繁而花样百出的鱼水之欢逼迫孙绰思考。她审问自己是否对皇上又燃起不理智的爱火,又是不是已经到了不能扑灭的程度。她思索得很困难,因为君铎凉爽的身躯和迷离而诱惑的双眸时不时在她的意识里闪现,带来让她面红耳赤的干扰。孙绰想她的理智早被浓烈的狠狠地溺死或者醉死了,她再次坠入不知道自己处境的深渊,她迟早会因为太信任君铎而害死自己。可是一转头,孙绰看见了她的床。
这张垂着百子多福帐,雕满了莲笙图案的梨木宽床,自孙绰生产后,睡在上面的只有她一个人。绣枕上,锦被上都只弥漫着她自己的味道,只有惯常的风露花草之香,无半点龙涎香的腥膻。细细地回想,孙绰发觉自己下意识地拒绝君铎上她的床,她在心底划出了一条底线用于保护自己,她为这条底线感到心酸无比。
莲兄,原来我们真的会有貌合神离的这一天。我们近在咫尺的身体纠缠,为何却不能再感觉到彼此的心?
孙绰的内心空落落地希冀有一天会回到从前。可是她诚心希望的时候,她却身着宝蓝广袖裹肩曳地长裙,披着女敕鹅黄的敛胸同福丝绦结半袖,头上梳着倚云半翻髻,发髻上插一支水胆玛瑙所制的红杏钗,耳垂下是三色宝石坠,微微一动便是炫目地流光溢彩。她坐在精致的摇篮边,有一下无一下地摇晃着摇篮,嘉洛在睡梦中露出得意的笑容。房内布满了着各种吉祥如意的尊贵图案。这一切的景象,让孙绰不得不承认,单纯当一个宠妃的生活要比负责排忧解难的皇后快活得多。
然而,当孙绰贪恋这宠妃情景的时候,被发配的父亲与兄长,破败贫苦的娘家则恰到好处地卷至心头。她绝对不能自顾自地享明天可能就没有了的恩宠,她必须去料理和解决这件事。孙绰沉沉地一叹,她现在连自己的想法都理不清,太多的纵横交错,得失难择;还有她自己若隐若现的私心和贪恋。孙绰找不到一条绝对正确地路去走,惶恐至极。
菱角捧来一盏茶,跪在绸垫上,轻声道:“娘子润润吧,才温的红枣蜂蜜。”
孙绰不接那水,撑着菱角的肩膀站起身来,倦极地伸了伸腰肢手臂,侧脸嘱咐了女乃娘几句,方向菱角道:“我乏了,去歇歇吧。”
菱角忙扶她回了卧房,一面低声道:“娘子最近睡得太操劳了些,今早上妆眼圈都发黑了。”
孙绰沉沉道:“菱角,我太心急了,对什么都……太心急了。”
菱角的倒影在铜镜里,麻利地帮孙绰解开盘发,用银亮的牛角小梳一点一点地通顺着。这小姑娘停了停,道:“奴婢说句该死的话。皇上前两日来,又请娘子在内料理整治太医院,说是成了娘子便可晋从四品充仪。奴婢觉得娘子倒不该应下。太医院到底是外臣的地方,内廷怎么好插手呢?而且娘子如今是正五品婕妤,堂堂正正的天子家眷,何必再被扣上从品女官的名儿,惹人讥讽笑话呢?”
孙绰把玩着自己的一缕长发,没有回应。前两日君铎来小坐,旧事重提要孙绰整治太医院。孙绰隐约觉得君铎有一套不同于先人的打算,却不肯明言。君铎只道,他要一所干干净净的医馆,能长长久久干净下去且医者高明仁慈的医馆。孙绰当场便应下了,不是因为他空口无凭地承诺晋她半级,而是因为君铎描绘的那悬壶济世的理想实在太对孙绰的胃口,让她那高尚的野心膨胀到了极点;还有另一个缘由——
她回答了菱角:“唉,从正七品宝林到现在,我哪里是在乎品级高低?一来,让我有事可做,是我跟皇上求来的,断然没有真的有事可做,却打退堂鼓的道理。二来,我也存着私心,我孙家祖产俱无,父兄获罪。天青恐怕一辈子都只能为医者。我料理着太医院,兴些利弊,便能让他过的好些,孙家也算就不算灰飞烟灭了。”
说着,眼眶中已饱含了泪光,不待滚落,孙绰便闭目,帕子在眼角拭干了泪水。菱角无措道:“奴婢多嘴。娘子……”
“不碍的。”孙绰无奈地道,“菱角,你说我劳碌,倒被你说中了。皇上亲自下的差,不能不办;诚妃是个老实人,又不大会变通之法,还事事承望着我拿主意料理内廷。嘉洛幼小,片刻不能忽略,。还有那些如狼似虎的娘娘,娘子们,时时刻刻盯着咱们,拈酸吃醋下绊子,不能不防。入秋大选过了,又不知新人是怎样一番光景……实在太多事要面对和处理。”
菱角扁着嘴叹了一口气:“娘子是好人,又见识广,本事大。却惹得人人都来使唤……”
孙绰苦笑,她最烦恼的事情埋在心底,只能暗自一遍一遍地思考,不能说出口来。她尽量轻快些道:“比人人都忘了咱们好些呢!好在你们姐妹,小薛子他们都是聪明孩子,除了文旦总是病,都让我省心得很。此外明公公,你绯玉姐姐、缃玉姐姐也尚能自保。我也就知足了。”
菱角道:“娘子心里装了那么多人,都希望他们好,所以才累呢。娘子看看,这内廷里,那些憋了一肚子坏水想让别人走霉运的宫妃们,矛头就指准一处罢了,不累。”
“人总要自己瞧得起自己。”孙绰的口吻疲倦中带着坚定。“我只喜欢拔尖儿竞争,可断断不会把自己降低到某些人里去。或者听着都是虚的……可我真是这么想的。所以呢,求着日后能得个好报吧,否则我便是白白清高一回了。”
孙绰说着莞尔一笑,坐到床上去,半靠在蜜色大靠垫上,指了脚踏让菱角坐下,一面道:“既然如今你这丫头明白了我料理太医院的私心,不如就从生徒说起吧。你们接触的多些,把所闻所见,都说给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