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天青的叙述有些凌乱而冗长,毕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一时兴起的汇报。可是却击中了许多不曾想过的要害,他的姐夫脸色几乎立刻就凝重起来,他姐姐柔声换来丫鬟给了他些冰过的水果,还是在家是哄他的口吻让他与老师一块回去。
直到孙天青师徒出了紫云宫宫门,半晌不出一言的君铎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疲惫而焦虑的神色。孙绰知道此时多说什么也无意,更何况她自己也没太理清思路,只是软语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打发他在卧室歇下。一时尚宫局处有派了负责产后按摩的丫鬟师傅来,孙绰更衣浅浅沐浴后,便侧躺在软榻上任人服侍揉捏。
孙天青说的一篇话,细细想来也并无太多意思。只是这尚宫局与孙绰想象的有些差池。孙绰一直以为太医院的生徒中,皆是孙天青这个年岁的半大孩子,甚至比他更年幼些,跟在老师身边学艺几年,通过考试而晋升八品太医。而实际上,除了行医世家的孩子,这生徒中鲜少有年轻人,许多人是学文不成,功名难求而改行行医的。所以这生徒中不乏三四十岁之人。
孙天青又言,这些同窗中,没有行医根底的人是没有的。许多人是家乡有名的大夫,自视甚高,不甘屈才方千里迢迢拖家带口的直奔京城,投在太医院门下,等着三年一回的考试,若是能通过,便可为正八品太医,再例行考核往上升。这也算是另一条做官的途径。
从君铎难看的脸色而言,这太医院的现状与他期待的不符。孙绰有些紧张,因为她不知君铎到底要利用太医院作何。可是换个角度,孙绰有些高兴,天青这一段描述,倒是说清了太医院中人趋炎附势,贪财的根源是从何而来。这些生徒们中不乏民间高人,在当地定是有声望有财富的。一路奔波至京,原来人人敬仰之人变成端茶倒水的小徒弟,而拿在手里的俸禄,一月不过几百个钱。京师何等繁华,一家人凭几百钱过活都困难,更不用说以往的阔绰。这无论是感受的落差还是生存所迫,这些人不去勒索搞钱,是无论如何也活不下去的。
孙绰靠在藤椅上,身下蓬丝的软垫暖中含凉,她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正之风,竟是从生徒便起!让人毛骨悚然啊!而京师之地,风起云涌中全是勾心斗角,攀高踩低之事,这些生徒在底层中穿梭来往,必然知道甚多。等聘上太医,早学会了油滑和攀附,为了维持他们富足的生活和晋升的希望。孙绰摇摇头,想着弟弟的处境,却不忍心责怪这些医者,毕竟人都是要活,活的好些。这朝廷看不起他们,认为他们不该拿多俸禄,也就只有这等下策可行。可是这样,不正之风的制止,则难了许多。
孙绰的肩松了松,扶着丫鬟起来,太医院一时间想不出好办法来,先放着吧。毕竟她手中当务之急是整顿尚宫局。她用热水敷了脸,再拍上些碎冰,吩咐水杏道:“你去一趟尚宫局,说尚宫局所用的冰露加上三成,分给各司避暑。再让徐尚宫编一队小丫头值勤,哪个司中哪个人请假,都要先报给我。”
水杏应声就要去,孙绰笑着阻道:“谁让你现在去?正是热的时候!”
水杏却摆手,一掀窗边挡热的香珠竹帘,清甜的雨气迎面而来,沁人心脾。水杏道:“才下的雨,很凉爽呢,我撑伞去正好。”
孙绰望着她开朗而跃跃欲试的笑脸,只好任由她。孙绰自己起身舒展了一番,先去看过儿子,才进了卧房。君铎靠在薄薄的透明帐里,半坐着皱眉,对周围的一切都无动于衷,连孙绰命人去了窗口的竹帘,又掀起帐子来,都没有反应。直到孙绰坐在他身边,捉起他的手,他才轻轻叹了一声,刚刚按在床畔发白的指节恢复了血色。
他看着孙绰,闷声道:“绰儿,一切到了我手里,都是千疮百孔无药可医。我出世的时候,皇长兄正病入膏肓,二哥战死沙场,母后无暇顾我。懂事后,半壁江山已经被琼妃玩弄于鼓掌之中,我无缝插针。登基后,父皇逃宫闹得人心惶惶,怨声载道,留下一朝贪生怕死的奸臣……后来,我也无颜面对你。如今,想以太医院入手,却发现太医院是棵从根上烂到树冠的树……绰儿,我好像四处都是墙,不知道怎么才能有出路了。”
孙绰握着他的手,并不正面说什么,只是偏头点向窗外:“下雨了呢。最热的时候,也就该下雨了。要不是水杏她们说,我都不知道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样的软语却饱满希望的暗示,让君铎露出一丝笑容来。孙绰又道:“慢慢来,事情看得清楚了,慢慢来,就会好的。我们不是也好了许多?”
君铎双眸一亮,施力一拉孙绰的手,将她揽进怀里,坏笑道:“真的?我们全好了么?”
孙绰略略地心头暗酸,哪里那么容易就好了,回首一整年的刺痛,仍历历在目啊。她不理会落在她脸颊上那些浅而讨好的吻,推着他的胸膛,止住了他再往下的一步。君铎任命得叹了口气,虚浮的愉快也很快沉去了。孙绰摆弄他的五指,放缓了嗓音说正事:“方才想了一会儿,太医院倒也不曾无药可医。关注那些生徒的情况,衙门实在太清水,不好生活,必然滋生些不干不净的事。”
君铎皱眉道:“难道他们敛财,反而该多多给银子养着他们?他们还有功了不成?”
孙绰摇头道:“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个缘由,具体如何,还要再想呢。你之前提起义诊一说,我倒想别只是酷暑去,不如在街上设个堂,太医与生徒们排班而治些百姓。一来给太医院的名声增些彩,二来,让这些人看看平民百姓,与世无争的日子,别净泡在宫里大臣间学些官场之术,你看可好?”
君铎扑哧一声笑起来,脸竟是生生一红,道:“这一番话,你倒像个男人,雄才大略的。朕反而像你的妃子,只顾着自艾自怜了。你说得很是,过两日我就布置下去。”
孙绰这才枕上他的胸膛,满足地叹了口气,你若永远这样从善如流,做个仁者明君,我的怨兴许能少些。孙绰苦苦地嘲笑着自己沦落至此,放着自身不讨恩宠,却还想着书上才有的这些道义理想之事而高兴,不免太可笑了些。
武公公在卧室外突兀地叩头请见,嗓音奸细而低贱:“皇上哟,江婕妤要小产呢!巩昌宫都乱作一团了。”——
最近发文简直是RP大作战……昨天联通维护宽带直接挂掉……谢谢大家不离不弃的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