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之事,也怨不得人揣摩猜度。”孙绰在林嬷嬷手里的点翠竹筐里挑了几件嘉洛的小衣裳,“毕竟是关乎重大。就不说是帝王家怎样,单说嫁女儿这对什么人家不是大事呢?何况这大事又影响着不少人的前途和亲疏。多少双眼睛瞧着,等着看出些皇上的心思,相干的,不相干的,一时议论纷纷也是常有的。”
君铎斜靠在坐榻上,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几天什么都妥当了,你得了空闲,又听了不少书吧?”
孙绰莞尔一笑:“正是呢。许多事情没料理过,也没处问人去,只好听听说书,看看野史故事,看看能不能得些启发。”
“得了什么启发,说给我听听。”君铎一探手,拉住孙绰的躲不开的袖口,嬉笑着揽她在怀里,“快说!朕听听你是不是吃醋呢,变着法说给我听。”
孙绰摇头,脸上不可抑制地流露出几分苦涩之情,君铎收在眼底,心里勒住一样微微作痛。孙绰道:“说书嘛,多半是求个新奇好玩,解闷就得了,不足以信。只是听的多了,又和芳雨嬷嬷请教了些,我有个大胆的想法确是真的。”
君铎一挑眉。孙绰伸手在他额头上抚平,才道:“宫里头这些女人,贵人娘娘,说着好像都是为了皇上而活。可是细看来,还真不是。人人争,人人斗。争着位分等级,争着俸禄赏赐,争着谁气焰高,谁势力大,一句话不对就能闹出一场戏来。这些都是争宠,可是想想,真争皇上这个男人的,好像都不怎么占人心思。”
君铎侧头听她娓娓道来,只见她今日眉间描得略细且浅,略略一皱,眉间凑近了却是一番清淡疑惑,无一丝心机恶相,反倒亲切可爱。君铎宫中那些嫔妃,终究没有一人敢在他面前动心思想事,孙绰便是恒久的不同。君铎圈她紧些,慢条斯理道:“你不说,还真不想这些。想想循妃当时拿着林凝华出气,欺金淑容软弱。那不就是争她自己的能耐?与朕何干?若是心里想朕一丝一毫,断不会那样惹是生非不顾脸面。”
言罢,垂眸看孙绰,她没什么表情,只是无可奈何地摇头,君铎低头在她额间一吻,抱歉道:“怪我怪我,又跑了题。”
孙绰极少在君铎面前评论旁人,做皇后是不放人在眼里,谁没事提些无关紧要的人呢?后来秀观峰回来,她到底有些心惊胆寒,说话自然小心了些,怕戳了君铎的心爱给自己和孩子带来什么负面的打击,再后来她事务庞杂,心思兴趣都被占据,和君铎倒是讨论事务处理多了些,无心关顾别人。现在成了习惯,君铎上来兴致自说自话,孙绰并不搭腔。这会儿听君铎口吻,她才笑道:“却也没什么话,只是想到了这儿。”
君铎听她说完,才道:“你开了个头,我是想到了不少。说起来男女之爱,夫妻之情,都是倾慕对方,仰慕彼此才有的。仰慕些什么呢?像你我当时,不过是仰慕彼此本人,与旁的全无关系。可那些想赚入宫中的女子,哪个是仰慕朕本人?不过是仰慕着宫中尊贵,宫中富贵,宫中有利可图。于是进了宫,就争斗倾轧,争这份尊贵,争这份权势,唯独不争的就是朕本人。”
孙绰靠着他结实的胸膛,听着他调侃的调子,看着他把玩手中折扇,回头笑道:“这权势也罢,尊贵也罢,不都是皇上给的?归根结底还是争皇上吧?”
君铎哈哈大笑道:“话说得这么明了,你还哄我?冲的不都是皇上这壳子?朕是个青年才俊,是个垂垂老者,明君昏君,哪怕是人是猴都一样的。想想真是心寒得很哪,竟有人进了门,就是为了算计我,从我手里捞东西,真是家不像家,人不像人。”
孙绰听他自己叹息,不由得联想自己,这样说得清清楚楚,果真是让她孙绰月兑颖而出的不同。她当时真是不图权贵扬名,甚至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而爱上君铎的,再回首这一年有余,心中悲苦不解拧成一团,只得抛在脑后,强颜欢笑道:“我不过是说与你听罢了。这户部的审查完了,礼部该引人进来了。我得照料着尚宫局什么的,突然又不放心嘉洛起来。”
君铎知道她有意变了话题,是无意纠缠下去,再一想孙绰的担心并不无道理。孙绰不在紫云宫,林品瑶是个孩子不顶事,皇长子嘉洛只有一帮奴才带着,让君铎自己也很不舒服。君铎道:“不如调芳雨嬷嬷过来照看,她是朕的女乃母,与你亦是有关联的,你我都可放心。旁人也动不得她。”
孙绰闭眼枕着君铎的肩膀沉思了一下,笑着低声道了句“真是个万全之策”。停了半晌有余,她方反应过来,睁眼道:“臣妾是否该谢恩?”
君铎忍俊不禁,心里爱她这份倚靠和不设防的亲近,捏捏她的鼻子低声道:“你只管去料理那些事,早完早了,你空了再给嘉洛添几个弟妹做伴儿才是正经。”
孙绰脸颊一红,手腕被君铎捉在手里揉搓,紫云殿里顿时一派旖旎。
户部通过最后一次检查,被礼部打扮一新,教足了规矩礼貌的最终待选贵人们坐着小轿,高调而安宁地等在禁宫巍峨的偏门外,等着吉时到,方能进入。所有的姑娘都几乎每一个瞬息都屏息而待,她们小心得很,知道身边的丫鬟太监说不定便是假扮测试她们的高贵宫人,谁也不敢流露出一丝的不庄重或心急,生怕这摆在眼前的大好前途毁于一旦。
孙绰在紫云宫也打扮了一番,挽着高环同心髻,鬓边插着三尾金凤报喜悬珠步摇,耳璫项链皆是一色金珠耀耀,颇是皇家威仪,毫无私心的打扮。一身万里祥云长衫并高腰襦裙,手中一方喜鹊登梅丝帕,越发是一副公事公办,又超凡月兑俗的后妃主事之人模样。孙绰望着镜中笑了笑,又嘱咐了林嬷嬷几句,方迎着袭人的高秋清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