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宫局里的气氛不甚严肃,只是仿佛因为江婕妤的到来而多了一份戒备,殿外听使唤的小跑腿丫鬟们脸面绷得紧紧的,见孙绰带着丫鬟走进来,明显得缓和了一些,屈膝请安的时候有了一点真诚略加放松的笑意,这一举动让孙绰颇有归属感,仿佛山寨老大回巢的意味。
江婕妤一袭水蓝色金鲤暗纹连袖衫裙,不裹肩亦不束腰,一张桃心形小脸不施粉黛,简单的积云髻上正正插着一支妙笔簪,除了手上一对掐丝赤金镯外再无别的饰品。她如今才三个月左右的月数,并不显怀,这样一番打扮羸弱中才现出些怀孕的体态来。江婕妤见孙绰,不冷不热地玩笑道:“孙姐姐的耳报神真是快得很,我这里椅子还没坐热便来了。”
孙绰一扬眉,揣测她话中意涵,表面只道:“妹妹说哪里话,与新贵人们游园回来,路经尚宫局,见妹妹的侍卫在外,进来照看一下。江妹妹今日贵脚踏贱地,不知有何贵事?”
江婕妤低头笑了一声,道了句“姐姐见外”,遂说明了来意。原来她这趟不辞辛苦地前来,竟全无大事,只是觉得天气有些骤凉的趋势,她自觉敏感非常,于是亲自到尚宫局来多讨要几双厚底鞋并棉面软被之物。按理说,宫中所有供应份例,都是提前一月便到各人宫中,由各自宫妃自己的丫鬟保管料理,而份例又是去年旧物未损,今年新物又来,断然不可能有缺衣少穿的情况出现,更何况江婕妤有孕在身,份例亦添了一份。
孙绰不明何意,抬眼去望徐尚宫,只见她只是抚着一边小几上未收起的账本,眼角往远处的胡司计那里送了个眼光。孙绰想起方才江婕妤那句“耳报神”,骤然明白了来龙去脉。之前茅琪芊的衣服破了,孙绰命人从已锁的补档处送出一件,这事必然被人报给了江婕妤或那一脉的旁人,现在江婕妤来要东西,若是立刻给了,就会被拿住把柄,说尚宫局滥用职权私制用度,孙绰必然会被按上中饱私囊和包庇的罪名……然而江婕妤现在有孕在身,宫中对有孕宫妃一向是有求必应,全无回绝。
徐尚宫在一边低眉顺眼地抚弄她的账本,一言不发只是仿佛无意识似的轻轻摇头,任凭其他阿谀奉承的司女官众星捧月地奉承江婕妤,只是亦没人敢提及关键。孙绰坐下道:“妹妹爱子之心,我十分理解。不过妹妹有些关心过深,反倒多思,妹妹原本的份例与新加的孕例,足够妹妹的使用。我这就命人查看是否有漏发,谁扣了妹妹的东西,我自不轻饶。”
说着便有小丫鬟拿起腿飞快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捧回账本,一字一板念了一堆的日子与“全数实发”。江婕妤身边的丫鬟阴郁着脸色一样一样的应了。孙绰微微一笑,只坐下饮茶,静静等着江婕妤开口。江婕妤有些不甘地应声道:“孙姐姐着实是误会了。我又不是怀疑姐姐克扣了我的东西,只是觉得不甚够用,才来讨些。”
孙绰道:“妹妹这便是给我出难题了,宫中制物都是一月压着一月,上个月是赶制浅秋用物,这个月便是中秋,现成的东西恐怕会不合适。若是为妹妹特地赶制,恐怕择缎,缝制,绣样亦要多日。”
江婕妤不再多说,一句“烦劳姐姐”把孙绰晾了起来。孙绰只好道:“妹妹有孕在身,是宫中的大喜事,第一重事,我必当想办法就是了。”
面上看起来并不满意的江婕妤玲玲一笑,起身告辞并言明两日内必要让她宽心。孙绰与徐尚宫一并应下,待她走远,两人携手进了孙绰那间理事厅,屏退了旁人。徐尚宫开门见山劝孙绰不该应下,这一应就上了她们的套,东西给或不给都是有错的,一旦尚宫局被责难,孙绰手中掌宫大权恐怕就要旁落,更何况孙绰一向标榜的纪律严明,规矩天下这一破便是自打脸面。孙绰听她说完利害,即刻道:“上回收缴上来多出来的东西,挑中秋用物拆去一层棉与她送去,记于补表之中。这事宫人不会外传,毕竟大家一条绳上的蚂蚱,说了谁都月兑不了干系。”
徐尚宫皱眉道:“娘子这样是平了账,可是这补表内容,到了年底要收账,谁要的东西谁要补送银子来,这又怎么说呢?江婕妤如今有孕,至明年生产,这期间她便可随意发作不痛快,谁又能去提?”
孙绰镇定道:“补表在谁人项目下,多记一笔裕亨宫,婕妤江氏变为裕亨宫婕妤江氏。”
徐尚宫一怔,随即小心道:“诚妃娘娘万一不愿意出这笔银子……”
孙绰摆手道:“只要有这个头目就得了。”
一离了尚宫局,孙绰即命小丫鬟去请唐诚妃来一道用晚膳。诚妃欣然而至,以为孙绰对秀女有了什么打算要商量。谁知一进了紫云殿,孙绰便送上一包银子,笑盈盈道:“妹妹有点闲钱,想请姐姐你帮忙花一花。”
诚妃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孙绰只推说这两天如果尚宫局有人上门,从这里取了银子给她们便是了,不必多问。唐诚妃经历许多事倒是老实听话,收下了银子只道全凭孙绰计量。
两人闲话了半晌,提及这两日要大宴新贵人,届时皇上与众宫妃宫嫔都要参加,算是第一场正式得让皇上与众妃挑选之事,钦天监送来了吉利时辰,尚宫局忙着准备,倒是有许多趣事可谈。
说来也巧,诚妃起更时方告辞回了裕亨宫,却想不到这一晚君铎竟来了,在裕亨殿内与江婕妤说话,见诚妃回来,和颜悦色地打发了江婕妤,诚妃简直喜极而泣。君铎携她进房道:“朕知道你心眼好又不贪图权贵,时常协助孙婕妤掌宫中之事,朕很是喜欢。”
诚妃听在耳里,知道孙绰在君铎面前讲了自己好话,益发感激她,且更加明白自己虽位高,但若想要恩宠,孙绰便是她唯一能攀附的大树,于是更加死心塌地,再无他想猜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