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天气,外面的蝉儿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叶曼穿着素色绣清荷的绸衫,头发随意在耳后挽了个坠马髻,耐着性子坐在窗前,临摹着一副山水图。
叶曼已经描好了远山、瀑布,此刻正描着近景的一株青松。
“今儿来了很多客人。”旁边给她研墨的玉绣似是自言自语般说。
耳边隐约传来前院热闹的丝竹声,喜庆的鞭炮声。叶曼却似乎充耳未闻。
“都是些趋炎附势之辈,又与我何干?”笔尖微动,青松渐渐有了雏形。
“今日是小姐的生辰啊!”玉绣笑嘻嘻地道。“听说咱京城的贵胄来的可不少。我昨儿可听说,老爷夫人有意今日择婿……”
“择婿择婿,我看你……”叶曼没好气斜睨了一眼玉绣。这一分神,手里的笔尖岔开,将正在画着的松叶针尖上点下了一个硕大的粗点。
玉绣“唉哟”了一声,叶曼也皱起了眉头。
“小姐好不容易有闲心临摹副画儿,这……”玉绣急得什么似的。叶曼却干脆撩开了袖子,搁笔站了起来:“不画了!”
“小姐!”
“本来也没兴趣做这个,爹爹偏要我学这个!”她将桌前刚刚临摹得有些样子的画卷刷地撕开两半,揉成了一团。“我本是天生做不来这些雅致事儿!”
“我瞧小姐画得挺好的,怎么就这么性急给撕了呢?”玉绣叹了口气。
“画什么呢?外面闹得紧,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也不觉得闷?”玉绣的声音未落,就听到一个娇软的声音传来。随着话声,屏风外转进个人来。
“呀,是林家的小姐来了!”玉绣忙施了一礼,笑言道:“还是林小姐和我们小姐要好,看今儿个贺寿也讨了个头彩!”
林家的小姐林涵棠,是礼部侍郎林穆的小女儿,比叶曼大不到半岁,平素跟叶曼交好,经常凑一块儿。大热的天气,她穿着件藕红色的缎衫,梳着两个环状髙髻,看起来清丽娇俏。
“原来是棠儿!”叶曼看是她,忙起来相迎。
“小寿星!今天是你十六岁生辰。我是特意来贺寿的!”林涵棠作势要给叶曼行礼,叶曼忙给扶了起来,嗔道:“我们算是天天见了,今儿怎么也赶来凑热闹?”
“别说我,我爹爹可也来了。”林涵棠笑觑着她。“镇国公府邸今日可宾客满门,不过可听说……镇国公家小姐的生辰宴,不是那么好吃的。”说毕掩嘴而笑。
“这可怎说?”叶曼看着自己这打小就伶牙俐齿的闺中密友,颇为不解。
“今日宾客,据说各家名门来了不少妙龄好儿郎。人人都说,镇国公有东床择婿之意……”林涵棠眼瞅着叶曼,吃吃笑道:“我今日一来,可是给妹妹双重贺喜呢!”
叶曼岂有听不出她话里之意,当即没好气道:“棠儿你是已经快出阁的人了,今儿个我可不跟你计较。将来倒是要多承兵部侍郎家的凌晔公子来管教管教你呢!”
年前林涵棠和兵部侍郎家的凌晔公子已定下了婚约。她这话一出,林涵棠早就脸红耳赤,只作势挥着粉拳在叶曼身上招呼。叶曼闪身避开,二人闹作一团。
“看看,还跟我说堂姐在临摹画儿呢,这里可真真热闹不是?”脆生生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一个相貌清秀的丫鬟带着个娇滴滴的人儿走了过来。那人儿年纪尚小,身量未足,然而瓜子脸儿丹凤眼,容色明艳。却正是叶曼的堂妹叶泠宛。
“宛小姐也来了?”玉绣刚刚收拾好临窗的桌子,从进门的丫头玉娇手里拿过托盘放下。只见两只晶莹剔透的玉碗里,乘着满满的两碗颗粒饱满的葡萄。
“这可是新鲜玩意儿。宛小姐的大哥刚差人送过府来,拿了我们府里总共也就两筐,到处分些,我们这也就分得这么多了。”玉娇顺手掰开葡萄,给大家分了些。
宛小姐叶泠宛是叶曼二叔的独生女儿,所住府邸就所住府邸就与镇国公府一墙之隔,自小两人是一块儿长大的。她剥了颗葡萄送到叶曼嘴里,莞尔道:“刚从外头进来,伯父叫给捎个话儿。今日好歹是堂姐的生辰,该好好装扮下,一会儿也去会会前来贺寿的那些贵胄世家们……”
“该是好好打扮!”玉娇会意笑道,忙着张罗梳妆用的。
玉绣一边拿了罗扇给小姐们,一边笑吟吟地道:“听说今日来了不少的年轻公子,可是吗?”。
叶泠宛掩嘴而笑,接过了话头:“可不是吗?早先伯父就放出了择婿的意思,这次明说着是堂姐生辰,其实谁不知道是镇国公家里小姐到了出阁的年纪呢?林姐姐和我堂姐年纪一般大,年前林姐姐许了人家,可我堂姐眼界高,婶娘可是急得不行了……”
她毕竟是个闺阁少女,这话越说到后声音越低,脸上也禁不住有些许的红晕浮上来。
“死丫头,说你堂姐也就罢了,干嘛又扯上我来说呢?”林涵棠是个脸子薄的,见说到自己,也禁不住起了羞意。
“看林小姐,这有什么害羞的?”玉绣将团扇递到林涵棠手中。“年前也有不少世家公子来我们府提亲,我旁边瞧着,倒也有好些一表人才的。我家小姐如果不是眼界太高,怕是也已经许下了……”
“玉绣!”叶曼一直没有开口,此刻听玉绣实在说得不耐听,禁不住也有些羞恼了。“这世上黄金万两容易得,知心一个却难求。那些世家公子,无一不是冲我爹爹而来。哪一个可是真看上了我的好处?这些话,再也不要多说了!”
“曼儿这句话倒也说得是。”林涵棠看了叶曼一眼。“伯父世袭了祖上的爵位,又屡屡立战功,彼战乱之际,伯父可谓我们南唐国的顶梁支柱。眼下曼儿这家世,要找出一个真心人倒也是并不容易。”林涵棠惋惜道:“可惜了曼儿你这样的样貌和人品!”
唐末天佑四年三月,经过一番假意的推辞,时为天下兵马元帅、梁王的朱全忠接受了唐朝哀帝的“禅位”,建国号梁,改元开平,以开封为国都。尔后梁朝覆灭,天下大乱。百余年混战,乱世的数十个小国连年攻讦,其中最强大的后唐和后秦逐渐吞并了其他的小国,二国以长江为界,南北而治,是为南唐北秦。
叶家是南方士族,从魏晋时代起,世代书香世家。然到叶曼的祖父叶枭这里,却出了个武人。乱世之中,叶枭跟随南唐先主,靠攻城略地挣得了功名,被南唐封为镇国公。叶曼父亲叶祖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虽然镇国公的爵位是世袭了父亲的,但是军功却比父亲只多不少。叶祖临时任兵部尚书和镇国大将军一职,统领南唐兵权,为朝廷摄政顾命大臣。
“伯父虽然官职并不显赫,然而论权势,委实为京都第一人。如只论这一点,即便整个京城,也难找到跟我堂姐相配的人物。”叶泠宛也感慨着道。“依我看,整个京都里,真真能配得上我堂姐的,怕是只有九五之尊了!”
“那也不是不可能……”玉绣哧地一笑,快人快语:“就凭我们家的家世……咦,惠孝皇后不是刚刚薨了吗?眼下不是正缺一个入主中宫的正宫娘娘不是?”玉绣神秘兮兮地放低了声音道。她这厢说着,没见到叶曼的哂然一笑。
“你们可曾听过一个笑话?”叶曼忽而道。
“别打岔了去!”大家正打趣得兴起,林涵棠见她转而去说什么笑话,自是不依。“曼儿你眼界高,这个问题你可不能避了开,你就说说,如若让你去做了皇后,你是不是就遂了心意?”
叶曼正剥开一颗葡萄,闻言塞到了林涵棠嘴里,自己却自顾自说起笑话来。“大前年闹饥荒,听爹爹说,我们南唐死了不少人。很多地方尸横遍野,境况惨不忍睹。这消息传到宫里,说是饥民太多,粮食不够吃,让那位九五之尊开仓放粮来赈灾。那位答应得倒是很爽快。不过,他却有一事不是很明白。于是,他就去问内侍……”
屋里众姑娘们听到这里,不觉被吸引了过去,齐齐看着叶曼。
叶曼顿了顿,忍住笑意道:“你们道他问什么?……他问内侍说:‘人人都说灾年粮食不够吃,为什么不像我一样吃宫中的肉糜?’”
一语未了,众人俱是失笑。
“果真糊涂,粮食都没得吃,他当穷人家还吃得起肉糜吗?”。玉绣摇头笑道。
“刚才林姐姐问我,是不是让我做了皇后才遂我心意。但宫里那位委实糊涂,绝非良配。就算是明儿就有凤辇抬了我去做皇后,我也是决然不去的!”叶曼说得掷地有声,旁边的几位姑娘早是笑得撑不住了。
“哎呦呦,好大的口气!”林涵棠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拿手去捏叶曼娇滴滴的脸蛋。“这话说得真是又刁钻又刻薄,我可是真要让老天保佑,让你去做了这个皇后罢了!”
叶泠宛忍不住掩嘴而笑道:“堂姐真是好志气!妹妹可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连皇后的凤辇都不看在眼里!”她虽然是叶曼亲堂妹,然而却和叶曼完全不同。即便是撑不住笑,也是柔婉可人的,虽然比起叶曼还小着两三岁,已是端着一副名门淑媛的大家闺秀模样。
“笑话归笑话,但也只能在闺阁中说说……”叶曼有些怏怏地。“京都诸多名门子弟,不过我看大多也不过如此。”她将一头长发放下来,端坐在房里的梳妆台前。
玉娇已经备好了各类梳妆首饰,待叶曼做好,就开始给她梳洗打扮起来。叶泠宛最是喜好弄胭脂水粉的,过去帮着玉娇给叶曼添妆修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