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夫人以为如何?”金妍儿仍是不动神色地微笑。
“先元太后曾经告诉过臣妾。在后宫之中,谁笑到最后,靠的不是姿色,也不是爱宠。”赵夫人低下头来,抚弄着自己怀里的小小孩儿,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若是没有子嗣,即便是再有姿色,再受爱宠,那又如何?”
“夫人这话说得极有道理。”旁边是兰萃宫的李昭训,闻言一叹,神色黯淡。“只可惜,这宫中之中,能有一子嗣,却并非是人人都能有的事。夫人是有福之人……”
“夫人虽说得极是。但这宫中,也并非只有子嗣便能够熬出头。就比如这南唐后宫之中,虽是赵夫人有了皇长子,但若将来皇后也诞下龙嗣,那还不是……”金妍儿似有似无地一笑。
然而她这话却正刺痛了赵夫人的痛处。赵夫人冷笑道:“若说到这里,那也要等她能生得出儿子再说。没有生下龙嗣之前,这皇上独宠的爱子,也不过才辰儿一个。”
然她话才说至此。只听太监的声音道:“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殿中的众妃嫔和宫女忙是伏身叩拜。“臣妾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
赵夫人因手里抱着李辰,不方便下拜,只向着殿门的方向微微福了福,道:“臣妾恭迎皇上,恭迎皇后娘娘……”
李世跨步进门,一眼便看到她手臂上抱着的李辰,上前一步道:“夫人抱着皇儿,便不必多礼。”又向众妃嫔道:“诸位都请平身。外面朕的那些宗族兄弟们怕是等得急了,诸卿请入席吧!”
众妃嫔只称是。却见叶曼款步进殿,众人却被她一身鸾凤的锦绣刺得睁不开眼,即便是赵夫人一身华贵,然而如此和叶曼上下相比,却终究逊色许多。特别是她华衣上所绣着的鸾凤,更是让众后妃看在眼中,艳羡不已。
只见她款款进来,就在气势上便已是冠绝后宫。
听李世如此说话,叶曼轻启朱唇道:“皇上,别先急着走。皇上之前对臣妾说,自此之后这宫中的事体,都由臣妾做主,此话到现在可还作数?”
李世不假思索笑道:“自然作数!”
“如今臣妾有一事,想求皇上恩准,可不知皇上答应不答应。”叶曼目光看向赵夫人,赵夫人只低头逗着儿子,并没有看到叶曼看着她意味深长的一笑。
李世原本心中对她有愧疚,听得这话。自然是百应千应。“宫中之事,本来由皇后做主。皇后有任何事,不必求朕,自己做主便是。”
叶曼微微一笑,缓步走到赵夫人面前,凝视着她怀中的皇长子李辰。
那李辰正在赵夫人的逗弄下,睁着一张无邪的眼睛。看得叶曼前来,那好奇的大眼睛瞪住了她,裂开小嘴咯咯一笑。叶曼亦是禁不住笑道:“这小家伙本宫看着实在喜爱,若是赵夫人不嫌弃,本宫想收了这小家伙为本宫的儿子。”
赵夫人原本和叶曼之间有此等协议,闻言并不以为意。“皇后娘娘喜爱臣妾的儿子,臣妾倍感荣幸。臣妾先前有言在先,若月复中孩儿能够安然出世,自当会认了娘娘为义母。如今臣妾自当会履行这个诺言,娘娘只请放心便是。”
叶曼伸手从赵夫人怀里抱过孩子,听到这话,眉头微微一皱,顷之,却是展颜笑道:“本宫想,赵夫人是误会本宫的意思了。本宫的意思。是想让辰儿给本宫当儿子。本宫,会把他当亲生儿子养在凤藻宫。”
叶曼此话一出,赵夫人面色一变。而李世和那旁边的一众妃嫔们,更是有些愕然。
赵夫人下意识地道:“不……”
叶曼却不再瞧她一眼,只看向李世微微一笑道:“皇上,臣妾要求的就是这件事。不过既然皇上让臣妾做主,臣妾就自己做主了。”她侧过身,向身旁的张延道:“张公公!”
“老奴在!”张延上前一步。
“你传本宫的旨意去六宫。从今日起,李辰为本宫之长子。从此之后,皇长子李辰的一切待遇都为正宫皇子的待遇。身边的奴婢,女乃妈,各再增一批,来本宫凤藻宫伺候!”
“是!”张延倒也利索,立刻奉命下去。
李世看得哑口无言,虽是心中略觉不妥,然而想到赵夫人素日里的所作所为,倒又觉得叶曼此举也无可厚非。反正皇子仍旧是他的皇子,事已至此,也便应允道:“皇后贤德兼备,又是后宫之主,有皇后养育皇子,朕也放心多了。”
叶曼看李世已是一副默认的样子,再看赵夫人面色凄哀,原本生了皇长子而变得骄纵的气势瞬间崩塌,而旁边一些妃嫔有的一副看好戏的神色,有的则是显然地幸灾乐祸。叶曼眉头微蹙,又道:“皇上,有件事皇上忘记了,但臣妾不能忘记!”
李世一怔:“朕忘记了何事?”
“无论怎么说。赵夫人总算是生子有功,还有这后宫之中的所有嫔妃,经历那场劫难,能够死里逃生的,都不容易。皇上应该对她们各有封赏才是。”叶曼温和笑道。
赵夫人尚好,余者那些妃嫔们听到封赏二字,无一不是眼睛一亮,看向叶曼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恭敬。李世对这些并无兴致,只挥手道:“这些事情,有皇后做主便是。”
“既如此,那等过段日子,臣妾考察了宫中各嫔妃的品行,自会各个封赏。好吧,时辰不早,大家入席吧!”叶曼含笑着环视众妃嫔,众妃嫔俱是恭顺地伏身。“是,皇后娘娘!”
皇家虽李世是一脉单传,然而其他分支却子嗣旺盛。在场有二十余名少年弟子,年纪从十几岁的少年到二三十余年的年轻人,都位列于席。
李世和他们相见也少,彼此之间十分陌生。还得赖于他们自己起身介绍自己的宗族和封地,叶曼瞧在眼里,记在心里。只是这些人她第一次见。他们又并无多少特色,要全部记全,却是一件困难的事。
因和诸王亲皆是就不相见,御宴开始,李世和众王亲只说些京中风花雪月雅致之事,因李世道:“如今年关将近,听说京中是越发热闹起来。这京中的风俗,想必诸位哥哥弟弟们都从未曾见过,也不知今年诸位年关时是否还留在京中?若是还留京中,届时再来宫中与朕共度佳节,也好凑个热闹。”
众王亲只唯唯诺诺道:“若还在京中。自当如此。”
却听一人沉声道:“年关将近,京中自是热闹。然而臣下从北边往南,一路上却见不少流离失所的难民。因近年战争频仍,边关城池被袭,许多百姓流离失所。这些百姓若是得不到救助,怕是很难熬过今年年关……”
李世本自心情颇好,闻言却是心中大不自在。举目向那说话之人看过去,见他二十七八岁左右的年纪,虽是皇族血脉,然而面庞却与其他王亲的白皙俊逸不一般,皮肤微黑,浓眉大眼,带着些北方人的粗粝,思量了下,才想起这人是封地在北方毫州的善亲王。善亲王李梓隆的父亲与先帝是堂兄弟,因有赫赫战功,被封在北方的毫州,与戎狄相邻。
李梓隆继承了他父亲李芸的亲王之位,因远居毫州,素日里李世极少听到他的消息,却没想到这番相见,他却语出惊人。李世暗怪他说话莽撞,破坏了这御宴上的好气氛。然而虽然心中不悦,但李世仍是和善地笑了笑。
“善亲王这话说得极是。朕近日也听过大臣们启奏,说要赈济那些被战争波及的灾民,朕已准备下旨,让户部去处理这件事。”
他如此说话,算是给了那李梓隆一个台阶下。然而却不料李梓隆却较起真来。只见他微微皱眉道:“户部赈灾,上下经过的审批,却有十余道。等到户部批下来,那些灾民怕是早已不在。此事刻不容缓。臣打算近日回毫州,正是顺路。臣虽不才,但愿代陛下去赈济灾民。”
李世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答话。叶曼瞧着那李梓隆,禁不住微微一笑:“善亲王此建议好倒是好,但本宫却以为,有待商榷。”
李梓隆却没有料到自己和李世上奏此事。一直在旁甚少说话的皇后娘娘会开口说话,不由怔了怔。“臣不知,皇后娘娘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本宫只想问善亲王一句,善亲王若是拿了朝廷的银子去给灾民赈灾,是以南唐国的名义,还是以你们毫州的名义呢?”叶曼仍是微笑着问。
“臣不知有何区别。”李梓隆面色黑沉。“在臣看来,只要灾民能够得救,用谁的名义并无区别。更何况,毫州亦是属于南唐国。”
叶曼含笑道:“善亲王这话说得好。只不过,本宫此前同皇上已经商定了此事。不用户部的批审,皇上会亲自下令,命镇关王亲自前往边城赈灾。”她眼神动了动,却是向李世笑道:“镇关王毕竟对边关的情况比较熟,这些年又一直是皇上身边的辅政大臣。这番镇关王若前往边关赈灾,代表的自然是南唐和皇上。皇上你说是不是?”
李世自是点头称是,笑道:“没错,便是皇后说的这样。”
叶曼目视众藩王王亲,目中深有含意:“在座的众位要么是藩王,要么是藩王之后,算来都是皇族中人。只是诸位替南唐镇守四方,远离京城,吃了不少苦,委实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和本宫心里清楚,对诸位都感激不尽。大家想必很少有机会进京,此番既然来到京城,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皇上和本宫。皇上和本宫定会好好款待诸位。今日本宫藉此薄酒,敬诸位哥哥弟弟们一杯!”说罢,仰头端起手边的玉脂小杯,仰头一饮而尽。
众王亲皆是知道叶曼父亲为镇关王,在宫中为正宫皇后,亦是被李世所宠爱,听到叶曼这番话,自是个个举杯一饮而尽,言语间亦都是奉承。只那善亲王李梓隆看着叶曼,目光中似有所思,举起那杯酒,虽是一饮而尽,但饮毕却是在无言语。
御宴散后,李世想起叶曼那话,不由惊疑道:“今日皇后说的赈灾那些话,可都是什么意思?镇关王日理万机,这等的小事莫非也麻烦镇关王不成?”
“那不过是推托之词,权宜之计而已。莫非皇上就愿意将赈灾之事交给那善亲王?”叶曼看着李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李世一怔,道:“有何不妥吗?”。
“自然不妥。他是藩王,你是皇上。”叶曼眉头紧锁。“若善亲王用你拨的银子去赈灾,他得了善名,那些灾民只会当他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再一想,大家最苦难的时候,是藩王救济了他们,你这个做皇帝的,反而没有去赈灾,如此一来,反倒是将恶名给了皇上。此等事情,臣妾不能让它发生。治理国家的是皇上,要让国家稳定,那么能够得到善名的也必定只能是皇上。”
李世寻思了片刻,微有所悟。“皇后说的这些话,倒也有些道理。那么依皇后看,这事儿如今该怎么办?”
“赈灾自然是要赈的。不过皇上须先发一道诏令,昭示天下,向天下富户征粮。同时从京都向边关送军粮时,拨一部分给灾民。此事可交由镇关王的部下去做,务必以皇上的名义办妥。”叶曼淡淡地道。
李世听完,却是挑不出什么毛病,便点头道:“好,就依皇后的意思去办吧。”
帝后同回凤藻宫,皇长子早已在女乃**怀中安睡。新一批的宫人和女乃妈被调派到了凤藻宫,叶曼专拨了自己素日里起居的鸾凤殿旁的一偏殿,作为皇长子的住所。
这夜与李世同寝,想起那皇长子的面容,心中第一次感到安定。没有了皇长子的赵夫人,再想兴风作浪,却是再无凭借了。
叶曼回府省亲的事宜终于全部准备妥当。这番虽是并无李世的陪驾,然而依仗比起回门时只有增,却没有减。因着镇关王的权势如今在京中已是无人能比,礼部安排的这番出行的车驾,却是上回的一倍有余。确是让叶曼风光不已。
只是自从宫乱之后,叶家遭逢大祸,如今人丁凋零,叶曼这次省亲,距母亲苏氏和两个姨娘的丧事不过才几个月,心中仍是不能接受这惨祸。到镇关王府前,只见在府外恭迎的家人中,除了爹爹镇关王外,便只有大弟叶存威,心中不由酸楚。
虽是镇关王府里的侍卫下人众多,挤满了镇关王府外的一条街。然而相同的场景,相同的依仗,相同的热闹,却是物却人非。
看到皇后所坐的龙辇到,众人只跪满一地,口中山呼:“恭迎皇后娘娘!皇后千岁!”
叶曼看得父亲镇关王和大弟叶存威无一例外地跪在地上,心中不忍,忙是下辇去扶。“爹爹请起,存威也快起来!”
“唉!”镇关王叶祖临起身,看着女儿一身的鸾凤锦绣,心中涌起一股复杂滋味,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一句话。叶祖临拍了拍女儿的肩膀道:“回来便好,回来便好,随为父回家吧!”
叶曼却是许久没有听到父亲如此慈爱地与她说话,抬头仔细打量镇关王,却见他头上的白发又添了许多。自苏氏以及两位姨娘去世,镇关王便似一日比一日苍老得快了。
他走在前面,叶曼与叶存威跟在他后面。看着他一向魁梧的身材,似是也有些佝偻,叶曼只觉鼻子酸酸的。权势再大又如何。在朝堂之中,虽是声望已达到了极致,然而失去了妻妾亲人的镇关王,也不过是一个垂暮的老人而已。
她心中叹息一声,将目光落到和自己并肩而走的大弟叶存威身上,然却发现叶存威走路的样子却甚是奇怪。心中惊讶,她指着他的脚,心中存疑,却不敢问话。
倒是叶存威看出了她的疑惑,笑了笑道:“这回不走运,腿受了些伤。前后找了三十余个大夫,都说这腿怕是废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叶曼见他满脸不在乎的模样,却更是心疼。看着他一瘸一瘸地往前走,不由扶住了他的手。“别拗着,我马上就给你找御医来瞧瞧!”
“没用,也不是没瞧过。”叶存威摇了摇头,低下头去,瞬间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仰起头道:“大姊,你素来为**心太多,这次我可要给你个惊喜。”
“什么惊喜?”
“一会儿你去我院子就是了。”叶存威微微一笑。然而他虽是笑着,叶曼却瞧得他面上并无笑的意思,却与他往日的莽撞爽朗截然不同。然而转而想,如今家中零落成这样,想必叶存威回京后听说家中的惨祸,此番受到的打击太大了。
叶曼心中默然。
镇关王一路走到内厅,便有奴婢送上茶来。叶曼见身边伺候的近身奴婢,早已不是从前的老人,心知爹爹想是睹物思人,只将那些伺候过苏氏的旧人们都打发了出去。
镇关王坐在首位上,拿着一杯茶,与长女和长子遥遥相望,再看着厅中正位处的三张灵位,不由悲从中来。他微微叹息道:“若是往日,一家人在一起,是多么和和美美。如今这样的日子再也没有了……而曼儿,却也不知这个家,你还能回几趟。好容易回来一次,再给你母亲和两个姨娘上柱香吧!”
叶曼点了点头。旁边的奴婢拿出一炷香来,用火点燃,叶曼伸手接过,伫立在苏氏和两位姨娘的灵位前,默默祷告了几句,将那香插好。
几个月前苏氏和两位姨娘的丧事,是她亲回府中主持的。倒是叶存威,因重伤逃亡在外,并不知消息。此番看着叶曼上香,他也用奴婢手上拿了柱香过来,亲自点好插上去。
镇关王只又说了几句话,无非只是问叶曼在宫中度日可好,叶曼自是只报喜不报忧。因向镇关王说过抱养赵夫人皇子之事,镇关王只摇头叹了口气,并不置一言。
又闲话了些家常,镇关王道:“俗语说,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虽你是我的女儿,但如今你既已为南唐皇后,那么便好好去做这个皇后。好好辅佐君主,治理好后宫。”
叶曼只称是。如此又说了几句话,父女二人终是默默无言。
倒是一直被冷落在旁的叶存威打破了沉寂道:“大姊这番回来,听说可以多住几日。爹爹和大姊总归是有说话的闲暇。不过存威这里有件喜事,要给大姊一个惊喜。不如大姊先随了存威去存威的院子里去瞧瞧可好?”
叶曼笑道:“说得这么神神秘秘的,我倒是要瞧瞧,你那院里可藏了什么好东西。”她向镇关王告辞道:“爹爹,如此女儿便先去存威院子里了。”
镇关王摆了摆手,颔首道:“去罢!”
这回省亲,因李世不在,叶家自家人倒也省了不少礼节。一路上只有几个宫女太监相随,叶曼跟着叶存威去了他的院子。却仍和上回回门一样,还未近院子,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
叶曼向叶存威瞧过去,禁不住扇了扇鼻子道:“瞧,一年里头,难得见你几次。可每回见着,你却总也少不了药罐子。”
叶存威只沉默笑笑,并未答话。
二人同时入院,见那院中的葡萄架下,果然生着一个药炉子,一个身穿绿衣,面容清秀的丫鬟正蹲在那药罐子旁边,拿着扇子扇着炉火。听到动静,那丫鬟抬起头来。
丫鬟的面容却是叶曼最熟悉不过。
叶曼入眼只觉心中惊喜,月兑口而出:“这……这不是玉娇吗?”。
玉娇自然也看到了叶曼,亦是面露惊喜,刷地站起来,手里的扇子也掉在了地上,惊喜叫道:“昭仪娘娘……不,皇后娘娘,我是玉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