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李世向殿门外瞧了瞧。回头吩咐身边的赵富道:“小赵子,你去凤藻宫看看,今日是皇长子的百日宴,如此重要的日子,为何皇后娘娘还没有到?”
“是,奴才这便去。”那边的赵富向右昭仪递了个眼色。然而正待退下去,便听得殿外传来太监的宣号声:“皇后娘娘驾到!”
赵富颇有些失望的眼神向右昭仪看去,右昭仪嘴角微微一动,却是笑道:“真是说到皇后,皇后便到了。小赵子,既然皇后都来了,那你就先退下吧。”
赵富笑道:“小的遵命。”说话间,目光向叶曼扫了一眼,眼神中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他畏畏缩缩地退到了李世的身后,眼珠子转了转,便低下了头去。
叶曼远远走来,早已将这里的古怪收入眼底。坐在李世左边的位置,便听到李世笑道:“皇后今日却来得晚了?可是有事羁绊了?不如这百日宴便开始吧!”
“开始吧。”叶曼微微一笑,却是向一旁伺候皇长子的女乃妈道:“今天是皇长子的好日子。本宫许久没看到小皇子了,把皇长子抱本宫这里,让本宫好好瞧瞧!”
那女乃妈迟疑了一下。把目光看向右昭仪。右昭仪眼神微微一冷,正要开口说话,却听李世道:“是啊,说起来,皇儿好久没去凤藻宫了。女乃妈,还不快把孩子给皇后!”
那女乃妈自是不敢不遵皇上的命令,忙是应了,硬着头皮在右昭仪的冷眼中,将皇长子李辰送到了叶曼怀里。
诞生礼包括“三朝”、“满月”、“百日”、“周岁”等。
新生婴儿出生的第100天举行的祝其长寿的仪式,又称百岁、百晬。“三朝”是婴儿降生三日时接受各方面的贺礼。“满月”在婴儿满一个月时剃胎发。“百日”时行认舅礼,命名礼。“周岁”时行抓周礼。然而在南唐,百日却是其中最隆重的。因李辰是皇子,认舅礼自是免了。一是赵家的确出身低微,更何况赵合宜也没有亲生的兄弟给李辰为舅。
然便在这一日,李辰作为皇长子,却是有个隆重的命名礼。
不仅要正式确认李辰这个名字,还要为他取字。而因李世对他的特别疼爱,在今日,在皇长子的命名礼上,甚至有个册封大礼。
“诸位大臣,诸位命妇们听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赐皇长子名为辰,字长隆……”拿着黄昭的大太监张延站于李世的龙座之前,宣读着李世的旨意。
便在这边喜气洋洋、歌舞升平之时,在宫中的某一处偏冷的石亭里,一个面容冷淡的年轻女子正凝视着石桌上开得正灿烂的一束梅花。嘴角微微露出一丝讽刺的笑。
“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这宫里啊,受宠的妃嫔,终究就没有超过一年的……姐姐啊,你倒是死得冤了。当日若是你听了我的话,跟着我一起离了这宫去,又何至今日这般地步?为了那昏君守节,值得吗?”。
身后传来了一声幽幽的叹息。年轻女子陡然一惊,回过头去,却见石亭右侧的花丛中,亭亭玉立地站着一个素衣的女子。
她的目光在那素衣女子身上凝视了片刻,却是淡淡地笑了笑:“金才人?今日昭阳殿如此热闹,金才人为何不去那里沾沾喜气,反而来我这不详人的宫里?”
“奴家出身风尘,早已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金才人眼中也有抹讽刺的笑意。“就算去沾她再多喜气,也无受孕的可能。何必去凑这份热闹?平白了叫人心酸罢了。”
“是吗?如此说来,金才人倒和彩莹一样,也是这后宫里的一个可怜人。既如此,那不如金才人就留在红福宫,陪彩莹说说话儿也好。”那年轻女子眼神有些飘忽,从石凳上站起来。有些怜悯地看了金才人一眼。她却正是在宫乱之后精神失常的彩莹。
金才人见她紧紧裹着身上的披风,走下台阶时尚且有些畏风般地瑟缩了下脖子,不由得便上前来扶了她一把。“凝华走好。如今正值天寒时分,凝华多穿些方才好。”
“凝华?”彩莹听到金才人叫她的封号,面上罩起一抹寒霜。“叶家之女可怜我,给我这个封号,是我彩莹这辈子最大的羞辱。金才人以后万不要叫我这两个字。”
“是,彩莹姑娘……”金才人心中一动,搀扶着她下了亭子,走上了长廊。“其实奴家也是一样。奴家这个封号,略胜于无,也不过是皇后娘娘可怜我,恩赐的一个宫里最低等的封号。奴家这个封号在南唐后宫之中,又岂不是一个摆设呢?”
她轻叹了口气,扶着彩莹走上了宫殿的台阶。“奴家瞧着,彩莹姑娘的这红福宫倒是挺清幽的一处所在,奴家那里地方小,以后奴家若是得了空儿,就天天来这里陪彩莹姑娘说说话儿。彩莹姑娘觉得可好?”
“自然是好。”彩莹的目光凝视在她脸上,意味深长地一笑。“金才人比起赵夫人,倒是聪明得多。你放心,我彩莹不愿意帮赵夫人,却愿意帮你一把。”
金才人眼神微微一动:“彩莹姑娘的意思……”
“在我这个废人面前,你不必装蒜。”彩莹神色冷淡。“我跟你非亲非故,你屡次来我红福宫探望我,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你放心,你跟赵夫人不同。赵夫人与我有旧怨,但是你……”她的目光定在金才人身上。“你与我无冤无仇……我愿意帮你。”
“奴家……奴家多谢了彩莹姑娘,只是奴家……”金才人目光有些躲闪。期期艾艾道:“奴家并不是彩莹姑娘想的那样。奴家接近彩莹姑娘,并无其他目的,不过想在这寂寞的后宫中,寻个同病相怜的伴儿而已……”
“是吗?”。彩莹含笑扫了她一眼,笑容却有洞悉一切的意味。“这宫里,有谁人不想向上爬?你注意赵夫人的动向,才知道有我彩莹的存在。赵夫人三番五次带着重礼来红福宫中探望我,金才人可知道她有什么意图?”
金才人摇了摇头。“奴家的确是注意着右昭仪的动向,才知道彩莹姑娘的事。但奴家不知道右昭仪有什么意图……”
彩莹冷冷一笑:“赵夫人她来找我,是因为她想利用我去陷害叶皇后。因为我不过是这宫人眼中的一个疯婆子,是这宫中最无人关注的人。后宫是个吃人的地方。过去的赵夫人虽然颇有心计,但也不过用来自保,倒也未曾害过人。我却从未曾想到,她有了儿子之后,野心竟然这么大。如今宫禁如此厉害,她竟然敢勾结外臣,还想利用我和宫外的臣子们里应外合,立了她儿子为太子……”
如此大的事情,却从彩莹嘴里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却叫金才人吓了一跳。
“利用你去陷害皇后娘娘?”她诧异地问。
“是,利用我去陷害皇后娘娘,勾结外臣扶立她的儿子为太子。当然最关键的是她儿子的太子之位。如此一来,即便她取代不了叶氏之女做皇后。将来等她儿子继位做了皇上之后,她也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可我彩莹岂是那么蠢的人?”
彩莹拥紧了披风,仰头一笑。“就让她赵合宜做她的春秋大梦!太子,皇后?我可不愿意让她得逞!她也不想想,当初她和我姐姐是一条船上的人。她们二人同为夫人,然而如今赵夫人母凭子贵,成为了右昭仪。如今她儿子都百日了,而我姐姐呢?不过一副冷棺材裹身罢了。却不知她躺在地下冷不冷,寂寞不寂寞?”
金才人看着她癫若疯狂的笑,不由心中涌起一丝凉意,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彩莹回过头来。微笑地看着她。“你不用害怕。人人都传说我精神不正常,但我心中是清楚的。我正常得很。如今我虽已无得到皇上宠爱的可能。但我却知道如何帮你受宠。只要金才人你,听我的安排……”
欢快的日子总嫌过得快。日已西斜,昭阳殿中的百日宴上,李世已是喝得正酣,只是喝到兴头上,只觉身体燥热,禁不住便解开了外衣。
叶曼正接受一些世妇们贺礼,她今日虽也饮了不少酒,好在酒量并不小,虽脑子里也有些微醺,然而却十分清醒。好容易贺礼完毕,她回过头去,无意间却是惊觉,殿中的龙椅上空空如也。李世去不知去向。张延和赵富也失去了踪迹。
“这一转眼间,皇上去哪儿了?”她心中疑惑,目光扫向龙座四周,就连平日里伺候李世的那些小太监们,也都不在这里。
只右昭仪赵合宜抱着皇长子,坐在龙座的右侧,面上带着一丝微笑。二人目光相撞,右昭仪嘴角一弯,却是低下了头去,继续逗弄怀中的幼子。
叶曼缓缓吐出一口气,坐到李世龙座的左侧。随身伺候在一旁的玉绣走近了过来,叶曼随口问道:“皇上呢?”
玉绣摇了摇头,道:“奴婢刚才还见皇上在这里。奴婢才出去了一趟,叫个小宫女给安意传个口讯,叫她将娘娘的那件狐裘披风取来,顺便给娘娘拿个新的手炉来。一会儿娘娘回宫的时候也保暖。不过才一会儿的功夫,皇上人就不见了。”
“算了,想必是出殿透口气去了。”叶曼也并没有多理会,坐下来,接过玉绣递过来的热茶。“这里也差不多了。小皇子怕也累了。一会儿等皇上回来,安意将本宫的披风取了来,咱们便回宫去吧。这一日下来,本宫也乏累了……”
“是。小姐。”玉绣笑着点了点头。“娘娘今日乏累,不妨先用太真红玉膏沐浴一番,也好去去乏气。奴婢这就先遣些宫人回宫去准备!”
玉绣说话间便去了。然而直到凤藻宫的宫人来昭阳殿回禀,说是一切已准备妥当,却没见李世回来,更为见到安意送了狐裘披风过来。玉绣虽是问了凤藻宫的宫人,然而来人只说安意早就取了披风,却不知何故还未送到皇后娘娘手上。
玉绣将一切禀报给叶曼时,叶曼也心中狐疑。然而此刻百日宴已近尾声,不少大臣和命妇们已告辞出宫去,叶曼便也陪着右昭仪给一直坚持到了百日宴的最后。
“玉绣,既是等不到安意,咱们便先回宫吧。”久等不到安意,叶曼却不愿再等。
此刻夜已深了,玉绣便将叶曼那有些微冷的手炉替换了一些炭火,又解下了自己的披风披在叶曼身上,嘴里嘟囔着道:“真不知道这安意怎么办事的?平日里倒从未见她误过事……今儿个回去非得好好盘问她不可。我们走吧,小姐!”
“皇后娘娘请留步!”右昭仪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殿门口。
叶曼正欲走,闻声回过头来,却见赵合宜抱着小皇子站在台阶上,目光中带着一抹凛然之意。叶曼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微微皱眉道:“右昭仪可否有话要说?”
“是。”右昭仪目视着她。“事关小皇子的事情,还请皇后娘娘借一步说话!”
“小皇子?”叶曼的目光扫向她身后女乃妈抱着的皇长子李辰,眼中略有一丝惊疑。她回过神来,淡然道:“皇长子有什么事?什么时候说都可以,何以一定要今日说?”
“今日是皇儿的百日宴。关于皇长子今后的归属问题,臣妾想跟皇后娘娘好好地谈一谈。”右昭仪上前一步,眼神中压抑着一股隐然的妒火。她向昭阳殿的偏殿挥手:“若是皇后娘娘不介意的话,今日皇后娘娘跟臣妾,就在此偏殿里把话说清楚。”
叶曼凝视着她,沉吟了半晌,却是点了点头。“好,把话说清楚也罢。”
玉绣看着叶曼随着右昭仪向那偏殿走去,下意识地也跟着过去。余者的宫人留在殿外。
右昭仪推开那偏殿的殿门,叶曼和玉绣随之走了进去。只见里面灯火幽暗,右昭仪走近那烛台,稍稍拨亮了烛火。灯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她缓缓抬起头来,面上的笑容依旧动人。
“辰儿承蒙皇后喜爱,臣妾本该感激不尽。”她叹了口气,终是不徐不疾地开口道:“然而臣妾出身微寒,无可倚仗,不像皇后娘娘有出身显赫的背景,权倾天下的父兄。臣妾在皇上面前,已无多少爱宠,余生所能依靠的,也不过是辰儿罢了,皇后娘娘莫非就连这点依靠也不给臣妾留下,一定要将臣妾逼至绝境吗?”。
叶曼听她这一开口,便是将自己放在弱者的地位,不由冷冷一笑:“右昭仪此言差矣。本宫素来待右昭仪不薄。然而右昭仪不思恩图报倒也罢了,倒是倚仗自己为皇上生育了皇长子,反而恃宠而骄,不把本宫放在眼里。本宫本也不欲与你争这一口气,然而你得寸进尺,竟然妄图暗算本宫,本宫夺你之子,不过是不想让一个好好的辰儿,被你当成夺宠的工具。”
“看来皇后娘娘对臣妾误会实在太深……”右昭仪摇了摇头,面色哀婉。“臣妾不过是个小小的乐师之女,臣妾素来有自知之明,即便是臣妾为皇上生下了皇长子这唯一的皇嗣,但臣妾心里明白,臣妾的出身太卑微,连累臣妾的儿子也会跟臣妾一样,永远不会在这后宫占有一席之位。是以臣妾早已死了这条心。”
她淡淡一笑:“辰儿已过百日,臣妾看着他健康长大,心中已是充满感激。如今皇上已册封他为隆亲王,既已有封号,便与太子之位无缘了。皇后娘娘总该对我们母子二人放心。从今往后,还请娘娘放我们母子二人一条生路。我赵合宜保证,从此之后只在玉景宫中好好抚养辰儿,绝不会再和娘娘作对!”
她这席话,却是将自己置于失败者的地位,若是不知情者,倒是也禁不住对她生出几分可怜之心。然而叶曼跟她相识并非一两日,那日又曾在奇珍房内亲耳听到她逼迫李世立皇长子为太子,又借秦昭之事,恶意中伤她,差点毁她清誉。此刻听得这话,反倒觉得虚伪。
“这种话,右昭仪不必再说了。右昭仪的为人,本宫清楚得很。昭仪的这话,说给信的人听,自然有人相信。只是本宫听了,只觉得恶心。若你右昭仪是个安分守己的良善之辈,那么今日辰儿便也不会被本宫收养至凤藻宫抚养了。本宫并非是心肠歹毒之辈。若你母慈子孝,本宫又何必让你母子分离?此话说到此,休得再说了。”
叶曼挥起手。“今日是辰儿的百日宴,本宫便再让辰儿在你宫中呆一晚。明日早晨,本宫会派人去接辰儿回凤藻宫。”
她此话话音方落,突然之间,却听偏殿的内殿中传来一声惊叫声。那声音是为女声,听来却是颇为熟悉,叫叶曼不由微微一愣。
这时又听得里面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这声音一入耳,却是更为熟悉,叶曼身躯一震。却听得右昭仪惊讶地月兑口而出道:“皇上?”
“是皇上!皇上如何在那里?”叶曼眉头一扬,随着那剧烈的咳嗽声走入了内殿。
殿中只点着寥寥数支蜡烛,光线昏暗。
李世披着一件松散的外衣,摔在地上,捂着胸口发出剧烈的咳嗽。而在李世的身边,一个同样披着松散外衣的女子一面捡拾着地上散落的各种衣物,一面捂住嘴巴,发出惊叫的声音。而伺候李世的一些太监们,有的正给李世披衣,有的指挥人拿水拿药。殿中乱作一团。
叶曼进去便看见这一幕,瞪大了眼睛。
右昭仪更是惊讶地捂住了嘴。
二人面面相觑地看了一眼,还是叶曼先反应过来,上前去扶了李世,却见他捂着胸口,面色发白,身体已是蜷缩成一团。叶曼用手去模他额头,只觉炙热一片。
“怎么回事?皇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叶曼厉声看向身边那些太监。
无意间却扫到那地上衣衫不整的女子,目光落到那女子的脸上,却似有道晴天霹雳在脑后劈过,叫她浑身一震,一时之间难以置信。“安意?你……你如何在这里?”
“皇后娘娘……”安意捂住衣衫不整的胸口,满面羞愧,此刻只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她咬了咬嘴唇,看着面无表情的叶曼,却只是摇了摇头。
此刻右昭仪和玉绣也看到了跪在地上,几乎衣不蔽体的安意。
右昭仪有些吃惊地道:“安意,你为何会在这里?你和皇上在一起?……难道你们?”她不敢再说,看向叶曼,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玉绣则是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看清楚了眼前的这一幕,她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好半天才讷讷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天哪!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朕……朕心口好痛,来人啊……来人,给朕……给朕服药!”被叶曼扶在怀里的李世挣扎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到叶曼,却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皇后,你如何在这儿?”
“本宫如何在这儿?”叶曼看看李世,再看看安意,冷笑了一声。“是啊,本宫如何在这儿?”她放开李世,缓缓站起身来。“本宫原不该来这里。本宫这边走!”
“皇后,你不要走,朕的头好痛!”李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她。然而叶曼早已走出一步,她冷眼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安意,转过身去。“玉绣,我们走!”
“真没想到,安意你竟然做出这种事情!”玉绣摇了摇头,冷冷地看着安意。“怪道娘娘吩咐下来的事情找你找不着,原来拣着时机跑来这里攀高枝儿去了!”她恨恨地朝跪在地上的安意啐了一口,紧跟在叶曼后面,径自出殿去了。
右昭仪摇了摇头,走近过来,却是抱起李世,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膝盖上。“赵富何在?还不快给皇上拿药过来!”
“来了,小的早已准备好了!”赵富忙是欺身过来。
右昭仪拿过他手上的药,就着旁边太监递过来的水,让李世将药服下。服了药的李世好容易方才平静下来。右昭仪用手轻抚着李世的胸口,却禁不住幽幽叹了口气。
良久,她才回过头来,看着安意:“本宫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本宫知道,此事一出,想必你已无处可去。若你不嫌弃,今晚就宿在我玉景宫吧。”
“多谢右昭仪娘娘垂怜。”安意将从地上捡起来的衣服一件件披在身上,神情却是木然。“只是既是奴婢犯了错,奴婢便该自己解决自己犯下的错事。”穿好衣服,她站起身来,却是一声不响地向着殿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右昭仪目光一颤。
安意嘴角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奴婢去皇后宫中向皇后娘娘请罪!”
“请罪?”右昭仪侧过脸来,却冷然一笑。“说起来,皇上才是后宫之主。这后宫之中,所有的宫人无一不是皇上的人,就连你安意,也不例外。既然你是皇上的人,那么皇上临幸你,也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你并无罪,又何须向皇后娘娘请罪呢?”
“这一切,并非奴婢所愿。”安意摇了摇头,跨步走出了内殿。
右昭仪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却不知是你傻,还是本宫傻。如此好的一个机会,莫非你要白白放弃不成?做了皇上的女人,终归比做一个奴才要强上许多……”
凤藻宫中,叶曼泡在浴桶里,冉冉上升的雾气弥散了她全身全脸。
她将全身沉浸在那热气中,竭力强迫自己放松下去,然而顷刻之前在昭阳殿中看到的那一幕,却时不时浮在她眼前。“原来如此……”她长叹了口气道。
“难怪这段时间总觉得安意不对劲,原来她的心思竟是全部用在了皇上身上。”玉绣在旁伺候着她,看她心灰意冷的表情,心中也不由来了气。“真没想到,安意竟然是这种人。奴婢整日和她在一起,竟是从未发现她这个心思。娘娘平日里待她不薄,却没想到她竟然趁机靠近皇上,勾引皇上……”
“玉绣,你不可以少说两句吗?”。叶曼有些心烦气躁地睁开了眼睛。
这时却听到一个小宫女有些怯怯的声音道:“皇后娘娘,安意回来了!”
“她还有脸回来!”玉绣没好气。“她如今在哪里?”
那小宫女向殿外一指道:“她跪在殿外,说要向皇后娘娘解释……”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本宫累了,让她走吧。”叶曼苦笑着摇了摇头。“告诉她,她终归是本宫宫里的人。本宫不会为难她。”
“是。”那小宫女有些畏畏缩缩地去了。
然而过了片刻,那小宫女又回来了,面有难色。“回皇后娘娘,安意她……安意她不肯走。她……她说,皇后娘娘若是不肯听她的解释,她今晚就在此跪上一夜……”
“跪上一夜?”叶曼淡然一笑,却是有些厌憎地别过了脸去。“你转告她去,不必在本宫面前费这种心思。本宫不会理会这一套。看在她曾经服侍过本宫的份上,本宫会给她一个名分。自此之后,叫她好自为之吧。”
那小宫女又出去传话了。然而这番回来却禀报道,安意听了这话,默默无语。然而无论小宫女怎么苦劝,她却不肯走,只跪在殿外。
“既如此,那请便吧。”叶曼摇了摇头,看着外面的夜色,终是吩咐玉绣道:“伺候本宫穿衣就寝吧。本宫乏了,有什么事情,不必再回禀本宫。本宫想好好地歇一下。”
这夜北风吹了一夜,叶曼睁着眼睛,辗转反侧,直到快天明时方才入睡。迷迷糊糊睡着,才打了一个盹,便听得外面似乎有嘈杂的声响传来。
依稀听得有人叫“救命!”
又听见玉绣的声音道:“这个安意,如何跟小姐杠上了?小姐都说没有怪她,她何苦在这里跪了一夜?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还以为是我们小姐容她不下,这真是……”
叶曼心中一惊,从床上坐起来,唤道:“来人!玉绣在哪里?”
一时几个宫女跑进来,见到叶曼便道:“娘娘可醒了!”
“外面出了什么事?玉绣呢?叫玉绣进来!”叶曼侧耳倾听,外面那嘈杂的声音仍旧不断。早已有宫女去传话,将玉绣叫了进来。
玉绣看到叶曼,叹了口气道:“还不是那安意惹出的麻烦。唉,却不知道她竟是那么死心眼,跪在小姐的殿外死活也不肯走,就那么跪了一夜。早起时,奴婢这不是瞧着觉得怪,就劝她走。哪知她跪了一夜,想是受了凉,竟然就晕死过去了,真是……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奴婢却真真被她弄糊涂了,却不知道她心中是怎么想的。”
她摇了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叶曼心中微微一怔,皱起眉头道:“可给她请太医了吗?”。
玉绣有些不满地道:“已经去请了那个沈太医。想必很快就会过来。娘娘倒是不计前嫌,可这事儿一传出去,还不知道宫里人会怎么说娘娘呢。她也不想想,昏死在娘娘这里,不知情的还以为因为皇上临幸了她,皇后娘娘故意给她体罚……”
“玉绣,你少说两句,可没人当你是哑巴!”叶曼心中烦躁,扫了玉绣一眼道。
“奴婢这不是为小姐着想吗?安意是个聪明人,如今却办这种事情,分明是置娘娘于不义之地。”玉绣仍旧禁不住嘟囔。
“如意,你先住口!伺候本宫更衣。”叶曼听着她说话,心中却隐约动了动。“如此一来,本宫倒是不得不去听听她的解释。这样也好,看她到底有什么话对本宫说。”
“所谓解释,无非不过是说自己是无意的,求皇后娘娘原谅她。毕竟她被皇上临幸,从此是皇上的人,若是要份位,还得靠小姐的恩赐。”玉绣给叶曼披上衣服,语气中满是不屑。“这一招,宫中人惯用的多了,奴婢早已是习以为常。”
话虽是这么说,然而玉绣仍旧是带着叶曼去见了安意。沈太医已经给安意瞧过,开了些药方子,只道:“皇后娘娘请放心,只是感染了风寒而已,并无大碍。这位姑娘年轻,身体底子好,只需按照微臣开的方子,去取了药来吃,休养个几日,便没事了。”
“如此便好。”叶曼终是放心了下来。
玉绣送沈太医出去,叶曼瞧着安意,见她面色灰败,不由得叹了口气,吩咐旁边伺候的宫女道:“你好好地照看着她。若她醒了,再来回禀本宫。”
“是。”那宫女俯身道。
叶曼正欲出去,却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道:“皇后娘娘,请留步!”
她回过头去,只见安意从床上挣出了半个身子。旁边那宫女轻声劝道:“太医说你身子很虚,先回去躺好,等好些了,皇后娘娘自会见你。”
“不,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听我说……”安意深深喘出一口气,灰败的脸色上泛起一抹不健康的红潮。她大半个身子伸到窗外,向叶曼伸着手。“皇后娘娘一定要听奴婢解释!”
叶曼转过了身,站在她的床榻前。安意伸出手来,拉着叶曼的袍摆。
“娘娘,你听我说……”见叶曼终于回转,她喘了口气,情绪激动。
“有什么话,你便说罢。”旁边的宫女移过一张软榻,放置在叶曼身前。叶曼在那榻上坐下。安意看着她,咬了咬唇:“若是奴婢告诉娘娘,奴婢是被人陷害的,娘娘相信吗?”。
“被陷害的?”叶曼打量着她,见她面色红肿,双眼之中满是怨毒之色,不由惊愕。“本宫不明白你这话是何意思?是否可以说清楚一些?”
“奴婢……奴婢对皇上从无非分之心。近日奴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皇后娘娘对奴婢的态度跟过去有些不一样。奴婢心中惶恐,却又无计可施,只想能为皇后娘娘做些事,好证明奴婢对皇后娘娘的忠心。昨天晚上,玉绣跟皇后娘娘去了皇长子的百日宴,奴婢留在宫中,心中还在想着如何向皇后娘娘证明自己,这时宫里一个小宫女过来传话,说是皇后娘娘喝多了酒,醉酒在偏殿。外头风大,玉绣让奴婢拿了娘娘的狐裘披风和手炉,去接皇后娘娘回宫。奴婢不疑有他,便取了娘娘的狐裘披风和手炉,前去偏殿找娘娘……”
说到此,她幽深的眼瞳中闪过一丝阴霾,似是不愿意去回想那不堪回忆的一幕。转过了脸去,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那小宫女领着奴婢去了偏殿外面,说是皇后娘娘在里边等着奴婢。奴婢走进去,没见到娘娘,却见到了皇上……然后,然后奴婢便问皇上,皇后娘娘在哪里,哪里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