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午后的阳光懒洋洋的洒下来,院子里的石桌上摆了一盘糕点,一壶茶水,舒迪捧着一卷诗书悠然品读,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秦浩然已经走了三日,除了最初的一两日,舒迪总会忍不住情绪低落之外,第三日的舒迪已回复之前怡然自得的小日子了。这丫头也是个薄情寡性的,秦浩然还在惦记着她,她却早已云淡风清了!
糖糖不知去哪里疯了,敏娘坐在屋子里静静的绣着一副枕套,四夫人昨儿个不甚染了风寒,躺在床上休息。舒迪本来就认识这里的大部分文字。经过这段时间的突击学习,把前世那些不常见的生僻文字也都认了个遍,只是偶尔还有一些写起来比较头疼的文字。好在舒迪的笔法也在慢慢进步中,琴曲也是越来越好,以至于短短几个月,舒迪就学完了四夫人预备教习三,四年的课程。
四夫人对此也很是开心,私下跟敏娘不知多少次虔诚的拜谢舒迪所谓的那个梦中神仙。几个月下来发现女儿虽然年纪小,但学习的事情却是从未懈怠过的,且还有股子乐在其中的味道。总是喜欢追问很多为什么?有些问题连四夫人都回答不上来,久而久之,就有点放牛吃草的任由舒迪自学的味道了。
这倒是合了舒迪的意,翻出四夫人大堆的书籍来看,此时她读的就是一位西豫国的婉约派女词人穆青妍的作品,文风跟李晴照相比,更为小家碧玉一些。
又看了半个时辰,渐渐感觉困意袭来,舒迪合起书起身,准备小憩一会儿。门外想起了敲门声,
“院内三人皆在,何人何事敲门?”舒迪怀着好奇打开了门。
一位十五六岁的书童模样的青衣少年站在门外,看到舒迪微笑开言:“恭喜七小姐贵体康健!小的是老爷身边的书童闻俭,老爷昨日自济城回来,听闻七小姐身体康健,甚为开怀,特命小的前来传唤一声,请七小姐随小的去书房拜见老爷!”
舒迪猛一吃惊,“来了都快半年了也没见过便宜老爹,本以为自家三人早已经被闻老爷清理垃圾一般置之脑后,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不曾想自个儿正准备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时候,居然冷不丁的又跳出来让自己拜见他,这闻老爷到底什么意思?”
“七小姐,您看是不是禀告四夫人一声?”闻俭看着呆愣的七小姐轻声问道。
“呃……嗯,你稍等片刻,我去禀报娘亲一声,换件衣服就随你前往。”舒迪回神答道。
“那小的就在此等候七小姐。”闻俭退后一步,立在门外静静等待。
舒迪转身回屋,敏娘已经放下针线,帮舒迪挑了一件天青色的衣衫在等待着。舒迪唤了一声四夫人,将闻俭的话又转达一遍。
四夫人侧躺床头,眉头紧蹙,思索片刻道:“迪儿去了要注意礼数,切不可有孟浪之举。若问起你的清醒,只管实话实说就好,不必担心,他虽待你素来冷凉,到底还是你的爹爹。娘的话,你记下了吗?”。
舒迪点头回答:“记下了。”
“那就让敏娘帮你梳理一番,速去拜见吧!”四夫人挥了挥手,敏娘带舒迪回到自己房里,快速帮她整理完毕,舒迪对镜自检了一遍,又去四夫人那里回禀一声,转身朝门外走去。
闻俭见到舒迪出来,笑看一眼,带头前面走去。
舒迪后面紧跟,一路无语。约模一盏茶的功夫,到了一处院子,门口上书“静园”。进了大门走几步,转弯又进了一个月亮门,再走半柱香的功夫,终于来到了一处安静的厢房门口。
闻俭止步,轻敲两下门道:“老爷,七小姐到了!”
“进来吧!”里面传来一把低沉严肃的声音。
闻俭答了一声是,将舒迪带入室内,自去转身倒了两杯茶水。
闻老爷中等个头,四十左右的样子,身材并没有因人到中年而发福走样,身着靛蓝色长衫,一条同色缎带紧扣腰间,此时他正俯身低头写着什么,竟也平添了一股写意风liu的味道。
舒迪心道:“传言果然不可信啊!原来我这个便宜老爹不仅不是猥琐老男人,反而还很风采焕然嘛!”
环顾室内,靠窗口的位置摆着一张大大的红木书桌,中间一个两人宽的过道,其余三面全是一排排的书架。
书桌斜对面放了一对红木椅子,其间搁置了一个矮几,上面放了一盘点心,一壶茶。墙壁正中挂了一幅字画,“静室生香”四个狂草大字飞扬傲然,映出一副书香满室的风雅。书桌的一角放了一盆不知名的绿色植物,长长的叶子沿着红木桌角垂下来,倒是给满目书籍的室内增添了几丝的盎然春意。
闻俭倒完水,默默的退了出去。此时屋子里只剩下闻老爷与舒迪二人,看着低头写字的所谓老爹,舒迪心里涌上一种莫名的滑稽感。
出来时,四夫人曾经交待自己谨守礼数,不可孟浪。可是过了这么久不公平的日子,舒迪对这个便宜老爹心里还是有怨的。且不说闻舒迪之前怎样痴傻?起码也有闻老爷你一半的骨血吧?你就算再对四夫人如何不满,自己的女儿总还不至于无情冷漠至此吧?
结果他却果真不管不问,任由别的老婆别的孩子欺压自家母女,任由弱母傻女自生自灭!这样不负责任的爹,舒迪怎能心平气和的安然跪拜?
闻老爷写完最后一字,放下毛笔。抬头就看到这个仅仅见过几次面的幺女正愣愣的对着书桌一角的那盆绿萝发呆。
昨日若不是听棠儿无意间讲起七姐姐清醒的事情,他几乎已经将这个命运多舛的痴呆女儿忘记了。自从与婉清的关系恶化后,为了不再勾起自己对那段噩梦般的往事的回忆,以及被狠狠伤害的自尊,他逼迫自己选择远离,冷淡,甚至眼看着佩莲对婉清的种种行为而视而不见!直到迪儿落水,听着大夫说到准备后事的那一刻,他居然生出了一种“这个女儿活的如此辛苦,真的去了也未必是祸事!”的想法。
当天夜里就因为一桩生意而匆匆离开合城,北上济城。到了济城后收到家里书信说小七居然硬是从鬼门关捡了一条命回来的时候,他虽然嘴里没说什么,心里却生出一种莫名的释然。
八年岁月仿佛弹指一挥间,小姑娘穿着一件天青色的裙装静静的立在面前。两根小辫子垂在耳边,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清灵的眼睛盯着桌角那盆绿萝,仿佛要看出朵花儿来。模样已然有了婉清的温婉清丽,微挑的秀眉却是多了几分属于自己的倔强。
“它叫绿萝,是一种生命力很强的植物,据说能开出很美丽的花朵,可惜我养它到现在也未曾见过绿萝开花!”闻老爷看着舒迪轻声解释着。
舒迪回神就发现便宜老爹不知何时已立在自己身边,此时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鼻梁高高,薄唇如刻,一双狭长的眼睛透着敏锐,隐约还带着点没来得及掩去的哀伤,令舒迪下意识的想起了影视剧本里的悲情英雄。
是的!这个老爹看上去很年轻,三十四,五岁的样子,精明,干练,冷厉,沉稳。唯独眼神却已不再鲜活,里面盛满了一种叫做疲倦的东西。
“疲倦?舒迪挑了挑嘴角,这个男人如斯强势如斯精明又如斯冷漠,他的生活也正是如花似锦,烈火烹油的好时节,怎可能会感觉疲倦?若说疲倦,大概也就是流连于众多妻妾之间的疲倦吧!”
“看来棠儿说的不错,迪儿果真是清醒了!只看对着爹爹站立许久而不胆怯的姿态,就与以往大为不同了!”闻老爷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同样在观察自己的女儿道。
“迪儿拜见爹爹!”舒迪退后一步,施礼拜上。
“不必多礼,且把你落水清醒的事情讲给爹爹听听罢!”闻老爷一撩袍服,在矮几一侧坐定,端起几上茶盏,缓缓讲道。
舒迪就把当日讲给四夫人敏娘的那番话语,对着便宜老爹再次细细讲了一遍。闻老爷听完沉思片刻,“看来真是因祸得福。俗话说的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前怜你混沌不开,也未曾让你读书习字。现今,你已一切安好,以后自然也要同你兄弟姐妹们一道读书习字,免得外人讲我闻家女儿不谙诗书,满身铜臭!”
“迪儿已跟娘亲在学习了!”舒迪回答。心道:“谁愿意跟一群毛孩子呆着?更何况这群毛孩子里还有个自己最讨厌的骄纵刁蛮女闻舒畅!”
“哦?婉清教的你?都学的什么课业?学了多久了?”闻老爷愣了一下,又问道。
“现下只是读书,习字,学琴。娘亲说等迪儿再大些还会跟敏娘学习女工和厨艺。到今日已经学习三个月了!”舒迪躬身回答道。
“认了多少字?又学会多少字了?琴曲呢?”闻老爷继续追问。
“娘亲说,迪儿脑子还算机灵,学过的字基本都认得,具体学了多少字倒是记不得了!只是写字,”舒迪难得羞愧道:“只是写字总是学不来娘那一手簪花小楷,每次都写的惨不忍睹,间或还有一些极为生僻的字写不出来。至于琴曲,娘亲说,再有两月就可弹奏“庆丰年”了。”
“如此甚好!你娘写的一手好字,你要努力莫给她丢脸。琴曲更是她的一绝,想当年那一曲《出水莲》……”说到这里,闻老爷难得浮出笑容,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眼角瞥到一侧的舒迪,顿了顿又道:“你要勤奋学习,切不可有了进步就骄傲自满。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记住了吗?”。
“迪儿记住了!”舒迪乖巧答道。
“三日后就是中秋,回去禀报你娘,中秋家宴带你参加!今日我还有事,您且回去吧!”闻老爷说完叫了一声闻俭,吩咐道:“你送七小姐回去,回来这里我另有差遣!”
舒迪再次施礼,就要退出房门时,闻老爷又道:“你娘身子积弱,切不可贪玩惹她生气!”
舒迪又乖巧应了一声是,方才跟随闻俭举步出了静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