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夫人对着敏娘的背影发了好一会的呆,才收回神来招呼舒迪:“迪儿坐下吧,陪娘说会儿话!”
舒迪嗯了一声,从四夫人怀里起身,在床前椅子上坐定。
四夫人眼睛里满是慈爱,静静的盯着舒迪,直到坐在椅子上的女儿被盯的浑身不自在的扭动起来,才扑哧笑了一声:“没想到当年那个皱巴巴的小婴儿,如今也出落的这般水灵了!”
“呵呵,是爹爹和娘亲长的好看,所以迪儿才水灵啊!”舒迪厚脸皮的笑道。
“你这丫头,嘴巴却不知是随了哪个,哄人倒是挺有一套!”四夫人轻嗔道。
讲了几句玩笑话,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许多。
“娘,爹爹何时能回来?”想到闻老爷回来后即将面对的一切,舒迪心里不禁又是一沉。自从自己来到闻府,又推波助澜的帮助闻老爷四夫人冰释前嫌后,这几年的时光,舒迪过的是相当惬意。加上闻老爷对清醒后的舒迪的真心疼爱,使得舒迪在不知不觉中就接受了这个异世的爹爹。
“不是明日就是后日吧!迪儿喜欢这个爹爹吗?”。四夫人看着舒迪,不动声色的轻声问道。
“娘喜欢爹爹,迪儿就喜欢爹爹!过去的事情迪儿年纪尚小,也记不得许多了。迪儿只知道现在的爹爹真心的关爱迪儿,疼惜娘亲,所以,迪儿心里也是喜欢爹爹的。”舒迪忽略了四夫人话里别的意思,乖巧的回答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也委婉的劝慰四夫人莫要执拗于之前那些纠纷。
“是啊!他能对你我母女这般关爱,我也不该再介怀于往事了!若不是他百般的回护,我们又怎能在这闻府生活这么多年,你又怎能安然长大?迪儿,你爹爹有大恩与我母女,日后若有机会,你要好好孝敬他!”四夫人一脸怅然之色。
“迪儿知道!”舒迪乖声应道,心里却是矛盾不已。五夫人的离世,就意味着自己母女已到了必须离开的时候,舒迪本来就在为难怎样说服四夫人跟自己离开闻府,听得四夫人这一席话,更是心绪纷乱。
俗话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眼下爹娘感情弥笃,对自己又是疼如掌珠,舒迪虽有离开之意,却也实在不想这般情形下离开。无奈大夫人与自己这边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除了离开已是没有更好的选择。
想到自己即将要扮演的那个煞风景的角色,手持一根大棒来打散自己爹娘这对鸳鸯的情形,舒迪就忍不住羞惭不已,这不俨然一只养不家的白眼狼嘛!
“迪儿,你怎么这般神情?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四夫人看到转瞬之间,女儿脸色就变了几回,嘴角还隐约带着苦笑,不由好奇问道。
“娘,若是有一日,迪儿不得不带您离开闻府,您会怪迪儿拆散您和爹爹吗?”。舒迪硬着头皮终于讲了出来,短短两句话,居然憋出了一脑门的薄汗。
“你这丫头,原来是为这个事情烦恼啊!出府的事情敏娘也跟我提过的,若是前些年,娘身子争气的话,随你出府也未曾不可。但现在娘身子羸弱,整日里缠绵病榻,又怎能跟着出去拖累于你?况且娘欠你爹爹太多,也不知还有多少日子可过,索性就呆在这随园,陪在你爹爹身边,聊此残生吧!”四夫人脸上带笑,话语里却是隐隐透着坚定。
“娘,既然您已决定呆在爹爹身边了,那迪儿一人出去又有什么意思?索性也赖在随园,长伴爹娘左右吧!”舒迪牙一咬,改变了主意。
她很清楚,继续呆在随园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不智之举。但若不是这位整日里缠绵病榻的羸弱妇人的护佑,自己又怎能安然度过这将近六年的时光?如今的她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病弱的妇人孤立于阴谋迭起的险境之中?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许是种愚蠢的表现,却是此时的她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傻丫头!你又不是娘,总不能呆在随园一辈子吧!我知你心性高远,这闻府若不是有我在,怕是早就关不住你了!现在你也长大了,出去看看也好,再过几年,等你嫁了人,再想出去都难咯!”四夫人调笑道,却轻描淡写的拒绝了舒迪的留下。
“不管!娘在哪里迪儿就在哪里,赶也赶不走的!”舒迪听到此话,心头一紧,那股不好的预感就升了上来。
“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这么多年,娘都没跟你讲过外婆家的事情呢!”四夫人打断了舒迪的思绪,换了个话题讲道。
“是啊,娘从来未曾对迪儿讲过外婆家的事情,迪儿也好奇着呢!”舒迪收拾好心情,抬起头来,一脸笑容的望着四夫人。
“那时你年纪尚幼,人又呆笨,娘担心你都来不及,又哪里会有心思跟你讲这些?及至后来你得了造化,心窍灵敏之后,又整日里忙着识字读书学琴,还要抽空操练你那些杂七杂八的功夫,娘又身子羸弱,自然将这事就一拖再拖了!今日里,娘就将过往尘世讲与你知,也好日后遇到我母家子侄能及时相认,凡事也能多个帮手!”四夫人一副慈母柔肠,对着舒迪娓娓道来。
“我张家祖籍舞州,祖祖辈辈皆是以文为先,长习诗书礼仪,家中更是藏书丰硕,也算是舞州出了名的书香门第。及至你外公张景,博学多才,学富五车,所著文章,言辞犀利,文风清然,别号清然居士,响彻东齐文坛。他老人家曾官拜翰林院大学士,更被先帝聘为太子太傅!”
四夫人讲到往日荣光,一双妙目更是熠熠生辉,只听得舒迪瞠目结舌,未曾想到母亲居然出身于这般鸿儒大家之中,怪不得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番清雅高华之气,让人不觉之中就为之吸引呢!
“你外婆虽非大家之女,却也生的清秀文静,知书达理。他二人本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恋人,结为夫妻后更是夫唱妇随,伉俪情深!膝下只得你舅舅与娘亲二人,你外公一生未曾纳妾,又因我是你外婆中年所得,加之我素来乖巧,他二人更是对我疼如掌珠!”四夫人陷入回忆,嘴角带笑。
“我八岁那年,你舅母进门,次年就生下侄儿文睿。我与你表哥睿儿日日嬉戏,感情甚是亲厚,一家人和和美美,极为欢欣。就在我十五岁那年,你外公因与当朝历贵妃之胞兄,时任吏部侍郎的历中亭因政见不合产生了矛盾,那兄妹二人内外勾结,终将你外公引入彀中,最后落了个罢官的下场!你外公气郁于心,不久就驾鹤西去,你外婆悲痛至极,病倒在床,拖了半年也紧随而去,我那结亲数年的未来夫家也趁势退了这门亲事。你舅舅悲伤不查之下又被几个纨绔子弟引诱,迷上了赌博。刚开始他还知道节制,后来却彻底失了心性,最后竟将我们所居住的宅子也输了进去!”四夫人的眼睛里带着泪光,开始迷离起来。
“那时你睿儿表哥已经七岁,你舅母再次怀有身孕,我在屋里教睿儿念书,你舅母坐在院子里给还未出生的宝宝缝制一双虎头鞋。只听得咚的一声,大门被一脚踹开,接着就进来七八个一身短打的地痞,为首的脸上一撮小胡子,走到门口大声喝道:“这宅子从今日起就是老子的了!你们哪儿凉快就去哪儿呆着吧!别碍了爷的眼!”你舅母气怒之下就与他们争辩,结果被那男子一脚踢开,当时就落了胎!我眼见情势不对,只得匆忙护着她二人出了门,这时才遇到你那输了宅子不敢回家的舅舅!”四夫人讲到此处,两眼泛红,气怒交加。舒迪赶紧上前握住她的手,四夫人这才回过神来,对着舒迪勉强一笑,略微平息下来。
“我们寄身于一处偏僻小院中,你舅母因落了胎儿,身子大亏,足足躺了两个月才下床来。这期间,你舅舅倒也老实许多,未曾再去赌博。可此时家里已被他败光,哪里还有什么银钱?加上他素来酸儒,只会死读书,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得去那些大户人家教习那些未出阁的闺中女儿琴艺,赚些银子度日。”四夫人轻咳一声,舒迪赶紧拿了件衣衫给她披上。
“有一日,在我教习回去的路上,偶然被济城一家颇有势力的富贵人家的小儿子遇到。那小子因为是老来得子,甚得爹娘宠爱,一来而去,成了济城出名的破落子,整日里纠结一帮狗腿打手,到处欺男霸女,惹是生非,几可算得上无恶不作!他一见我容貌,顿时惊为天人,一路追赶而来,最后竟要与你舅舅提了这门亲事,娶我做他家的第九房小妾!你舅舅这次倒是聪明,找了个借口将其搪塞了去,却也迫使我们不得不匆忙离开济城,赶回原籍舞州。回去的路上又发生了一些事情,恰好遇到了经商路过此地的闻老爷,我见他英俊机敏,且对我真心疼惜,又因兄嫂窘迫之极,更怜惜尚且年幼的侄儿睿儿,于是在闻老爷当场拿出三千两银子交付我兄嫂之后,我就成了闻府的四夫人,一年后又生下了你!”四夫人看着舒迪,长叹一声讲完了这个故事。
“娘,那舅舅舅母后来怎样了?那个表哥睿儿又怎样了?”舒迪追问道。
“她们安然到了舞州,后来你舅母又生了个比你大三个月的表姐,你睿儿表哥就在族里办的学校一直读书。你舅舅又当回了教书先生。好在老家那边还有两百亩的田产,你外公外婆留下的祖屋也还完好,加上你爹爹给他们的三千两银子。节省些用,应该也够支撑十来年的光景了!那时你睿儿表哥也该长大有出息了吧?姑妈我也只能为他做这么多了!”四夫人微笑道。
“娘,你放心!以后迪儿带您回趟舞州,去祭拜外公外婆,再找到舅舅舅母,表哥表姐,让您一解思亲之苦!”舒迪轻揽着四夫人,安慰道。
“你有这份心意就成了!娘这副身子,此生怕是难以回到家乡了!”四夫人抚模着女儿青丝,幽幽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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