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迪躬身伏地,在众人肃穆而恭敬的无声静默中。听着那‘咯吱咯吱’渐行渐近的辇车声,这是齐晟帝的御辇正在缓缓驶来。
他走过的地方就会有机灵的太监扯着嗓子帮皇上高呼:“平身!”于是身后伏地的百姓们就会满怀感激的高声呼喊:“谢主隆恩!”随即拍拍衣冠站起来。
在这宽阔的云城大街上,这辆黄色的辇车徐徐行过时,其身后就要传来一阵“谢主隆恩”的呼喊声,以及窸窸窣窣起身的衣衫摩擦声。人们这一波*的谢恩,起身,绵延下来,远远望去,竟如五彩的麦浪一般,朝着御辇行驶的方向一波*的起伏翻滚,有一种厚重而灵动的美感。
舒迪不自禁的想起了前世时那场著名的盲人集体协作的舞蹈——千手观音。这两种情景倒是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呢!
“平身!”一声因用力呼喊而略带着几分嘶哑的嗓音,打断了舒迪的遐思,原来不知何时,皇上的御辇竟然已经走到自己的前面了。
在舒迪的呆愣中,又是一阵“谢主隆恩”的呼喊声,随即自己就被身旁的敏娘扯着站了起来。
此时的舒迪,方才得以光明正大的观望着这只数百人的队伍。
她朝着辇车离去的方向望去,却只捕捉到一个正襟危坐的黄色背影,以及几十个身穿铠甲,全部武装的侍卫,还有几名随侍在侧的侍女太监。
在这些人身后约模十米的地方。是一辆辆的马车,马车两旁站着一些妙龄的宫装侍女。从车帘微微的摆动中,隐约还能看到几只穿着精巧绣鞋的小脚,想来定然是后宫中的那些贵妇贵女们了。
舒迪盯着眼前的那只仅仅露出半个鞋面的绣花图案正在恶趣味的思索上面绣的到底是何物时,余光瞥到侧后方的那辆马车上,车帘一晃,露出一张充满活力的小少年的脸来。
“皇儿,快快放下帘子,坐回来!此举若是被你父皇看到,定不会轻饶于你!”一声低低的娇斥响起,帘子随之被一只莹白玉手扯了下来,少年的脸也转眼间隐于帘后。
“母妃放心!父皇距离咱们甚远,且他又在前方,定然看不到孩儿此举的,今日里寅正就被小叶子唤起来了。一路走到现在,好不容易到了云城,还不能让孩儿看看这云城的风物吗?”。少年清脆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满。
“既然已到此地,自是少不了让你逛逛云城的,只是此刻却是万民瞩目之时,你父皇那般端肃威严,你亦该知何轻何重,决不能如此散漫随性!”那女声略略带着几分冷肃,再次响起。
“孩儿知道了!是孩儿顾虑不周,让母妃担忧了!”少年带着歉意的声音,低低传来。
“皇儿,你虽年幼,却也知天家无小事。你父皇这些年来对我母子疼宠有加。此乃你我之福!但你切不可因此而轻骄孤躁,须知外面有多少目光时刻在盯着你我母子二人,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有心人算计陷害,若是不幸的话,甚至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也未可知啊!”
“母妃,您多虑了!父皇那般疼宠你我,定然不会不管我们的!”小少年仿佛被吓到了,半晌才低声说出这句话来安慰母亲,更像是安慰自己一般。
“也许果真是母妃多虑了吧!”女子低声叹道。
“母妃,听说父皇帮孩儿寻觅了一位贵女相陪,此事可真?”小少年似是想起什么,再次问道。
“那名女童可是皇儿你梦中的救命之人,是你命中的贵人,你父皇自然是要为皇儿你全力寻觅这名贵女的!”女子接道。
“可是母妃,孩儿明明就不曾做过这样的梦,更是不曾梦到过这么一个救命恩人的啊?为何父皇要借孩儿的名头来编这么一个谎言?”小少年不解道。
“住口!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你父皇贵为天子,素来天子无戏言,更何况是谎言?这种不经大脑的蠢话日后不可再提!”女子声线略提,低声怒斥道。
“可是,孩儿是真……”小少年不甘心的嗫嚅着。
“没有可是。皇儿你记住,数日前,你曾经做过一个梦,梦中遇到一名女童,这名女童在危急时刻救过你的性命,是你的救命恩人!醒来之后你依然念念不忘,遂将此事禀与你父皇得知,你父皇怜你知恩图报,又对这名女童甚感好奇,于是就依照你梦中的情形,为你寻觅这名女童!而今这名女童已在云城等候,你满怀感激欣喜的准备前去拜谢这位救命恩人!没有谎言,没有忘记,更没有不解!这就是真实的故事,你记住了吗?”。女子冷声命令道。
“孩儿记住了!”小少年略带惊慌的声音响起。
“若是见到了那位你父皇指给你知的女童的话,你要真诚的感谢她的救命之恩,要努力和她成为好朋友,并且想尽一切办法,让你父皇看到你对这名救命恩人的感激和在意,甚至喜欢之情,以求你父皇能将她留在母妃身边,也使得你能够常常见到她!知道了吗?”。女子又道。
“知道了!”小少年无精打采的回道,顿了顿,又问:“母妃,若是孩儿不喜欢这名女童,不愿意和她做朋友呢?”
“没有若是!”女子断然打断小少年的问话,再次肯定道:“没有若是,只有必须!皇儿,若是你以后想高高在上。被你的兄长们瞩目,被万民跪拜的话,那这个女童你就必须得小心谨慎的对待,哪怕装,也要装出十二分的热情和欢喜来,即便这女童长的丑陋不堪,你也要努力的和她多多亲近,让她喜欢你,让自己成为她最好的朋友!”女子说到最后,声音里已然全是决绝之意。
小少年被母亲这番犀利冷酷的言辞吓得呆了呆,方才又低声诧异问道:“母妃,您的话孩儿不太懂,这个女童到底是何许人也?竟然使得母妃如此在意她,要孩儿如此费尽心力的巴结她?甚至孩儿不喜欢,也要……装着喜欢她?”
女子慈爱的抚了抚儿子的头,低声叹道:“皇儿,你现在还小,日后待你再大些,你就知道母妃的苦心了!母妃只有你一个儿子,自然会全力以赴的对你好!所以,母妃让你做的,不管你懂还不是懂,都尽管按照母妃的话去做就是了!”
听完女子的话。小少年似懂非懂的又点了点头,回道:“孩儿知道了,孩儿听母妃的话!”
女子貌似欣慰的笑了一声,又道:“皇儿,今日这番言论你切不可对外人讲,记住了吗?”。
“父皇也不能讲吗?”。少年不解的问道。
“父皇也不能讲!”女子沉声答道。
伴随着车轮咕噜咕噜的远去,马车中的母子二人终于停住话语,平静下来。
舒迪默默的站在原地,一脸平静的目送着远去的马车,对于无意中听到的这番谈话内容,心里却是掀起了阵阵的波澜。
虽是隔着车帘。但仅仅从这段对话中,舒迪就梳理出了这马车中母子二人的真实身份。那个有着清脆嗓音的小少年,不用说自然就是当今万岁爷膝下最小的儿子—现年八岁的十一皇子,而这名声音温婉的女子,自然就是十一皇子的生母,深得圣眷的蝶妃娘娘了!
而这母子二人的谈话更是使得不关心朝政大事,只努力赚钱享受的舒迪,心里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
虽说八岁不算太大,却也不算太小了,看来这十一皇子还真是深得圣上疼爱,因此才这般的简单。对于出生在皇家后院里的孩子来说,简单基本就等于是愚蠢的代名词!要知道,后宫那个地方的女人们养出来的孩子,从来都是只有更复杂,没有最复杂的!
毕竟,皇帝这个宝座的魅力实在是太大了!可惜的是皇帝的女人却也是太多了,这太多的女人注定就要生出来太多的孩子,太多的孩子又大都来抢夺这唯一的一个金光闪闪的宝座!
若是狠不下心来兄弟厮杀,同室操戈,明争暗斗,阴谋百出的话,那必然是要成为通往宝座之路上的绊脚石而被别的更阴狠,更厉害的人踢开的。
除非一开始你就能很理智的抵制住自己的,或者抵制住身边的人不停的唆使自己产生不该产生的某些,而早早的就选择退出争夺宝座的战局,明哲保身!这样的话,也许还能做一个闲散的逍遥王爷来聊度此生。
可是,对于一个一出生就处于富贵荣华窝里的人来说,皇帝这个宝座本就是他的人生理想!若是没了理想,那他还能如此快乐的生活吗?
“在其位谋其政”,人只有站在一定的位置才能产生与其所处位置相适应的和理想。一个百姓定然想不到为什么那么多皇子都要为了一个宝座而争的你死我活,不争不也一样有荣华吗?
是,这话说的很正确!不争是有荣华,但是他本来就是生在富贵荣华中的啊,不争他不就等于没什么报复没什么理想了吗?
换言之,若是一个农民的儿子,努力的奋发学习。十年寒窗苦后,一朝功成名就,月兑了白衫换紫袍!那时的人们就会羡慕而崇敬的说道:“看,这家伙多有出息!”为什么有出息啊?因为人家奋斗了,终于从白丁摇身变成鸿儒,从此跻身于上流社会了,这可是质的飞跃啊!
再回到之前的话题,皇子们努力向上的想法,其实与农民家的儿子努力向上的想法没有什么质的区别,有的只是对比更加鲜明的结果,以及不同高度不同位置的人们的不同理想罢了!
通过这无意中听到的一席话,舒迪知道这个简单的八岁男童——十一皇子,也许还不曾想过要为未来的那个宝座争一争,但他的那位嗓音温婉,深得圣眷的母亲—蝶妃娘娘,却是已经很笃定的有了做未来皇太后的了!
这一幕情景不由得令她想到了前世清朝康熙四十五年发生的,那个悲惨的九龙夺嫡的历史故事!
“英明的齐晟帝啊,愿上帝保佑你!莫让前世的历史悲剧再次重演!”舒迪虔诚的在胸前划了个十字,默默祈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