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俗套的阴谋,但却管用。
木地板下是隐约的水声,空气中流动的是凉爽的轻风,朝南的窗户都关着,还有绣了花的绮帘,把热源都挡在外面,在这样阴凉的水榭,阿桃却觉越来越燥热。
那股燥热起自胸肋下,像被毒蚊子叮了一口,奇痒无比。
外面的脚步声更近了,不知喝了多少酒,深一脚浅一脚的,好像在门口绊了下,之后便没了声息,过了一会儿,有低低的自嘲声,隔着屏风和绿色的纱帘飘进来,“这药酒,真是不能小看。”
阿桃这时就想,拜托你就醉倒在门口吧。
王尚自是不知内间有人,这水榭是吕二郎的逍遥之地,在此处纵酒服丹,形骸放浪,内院的人都避着,二郎不在家,除了他时常光临,也不会有别人来,如今醉了,与平时月兑形,自是要来此地。
只见他醉熏熏的,毫无形象的倚靠在深红色的门柱上喘气,过了一会儿,勉强站直了身体,视线往屋内一扫,踉跄着挪到最近的软塌,呈大字形躺倒,舒服的哼了一声,沉沉睡去。
阿桃支着耳朵,听着那响亮的呼吸声,听了一会儿,松了一口气,刚才真是紧张,好几个念头在心里打架,一时竟拿不定主意。
没想到心情放松了,那股燥热劲又明显了,身子越来越热痒不说,还有轻微的刺痛感,好像衣服的进了不少毛刺,稍微动一动,不知哪里就痒痛难忍,而且越想越痒,非要狠狠的抓上两下才痛快,之后却更痒了。
阿桃有些艰难的揭开身上的薄被,又抓了两下,发觉皮肤好像起了沙,便不敢再抓了,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想了想,眼睛一亮。
心神一晃进了空间,扎进石窠子里,喝了好几口空间水,又以最快的速度,用余下的水把全身都搽了一遍。到底是神奇之物,立时就有了效果,一股冰雪般透心的清凉游遍全身,那种四肢沉重抬不起来的感觉,和燥热瘙痒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她轻手轻脚起身,想出去观察一下情况,还没转过屏风,远远的有脚步声传来,一个人的,脚步极轻。
马上就知道谁在做局了。
阿桃停住,目光闪了闪,眼里透出一股冷意,看了看墙边那两个黑漆描金花的大木箱,又推开窗扇向外看了看,窗外的台沿很宽,湖对面是个坡,坡上的凉亭里没有人,她面露喜色,顺手将木箱的罩布扯下,打结披在身上,开始爬窗。
窗台不是很高,但是对于这付脆弱的小身板,还是有些困难,阿桃以笨重的姿式爬上去,正骑在上面胆颤的往下探看,突然,里面那只腿被人死死的拉住!
阿桃大吃一惊,差点叫出声来,猛一回头,却是小多,也没注意那张脸和她一样的惊恐,呆了呆,有些焦躁的皱起眉头,使劲的蹬腿。
小多却抓得更紧,见阿桃挣扎的厉害,脸都白了,干脆用两臂抱住,脸贴在阿桃腿上,也不说话,只是惊恐的摇着头,毛茸茸的大眼里满是乞求,好像某人要跳湖似的。
阿桃这才注意到小多的神色,露出一个笑容,指了指屏风外,示意小多松手,小多不肯,眼里也有了水光,突然使出千斤坠,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挂上来。
此时,脚步声已经快进门了。
阿桃哭笑不得,贴在小多的耳边低声说,“喂,有人来了,我不是跳湖,窗外有沿儿,就是躲一躲。”
小多一滞,有些讪讪的,向窗外一探头,看到台沿足有一尺宽,这才松了手,鼓起腮帮子,飞了一个白眼,恢复了平时的张狂样儿。
阿桃心里一暖,模了模他的头,小心的探子,站在台沿上,想到来人发现里面是小多的表情,无声的笑了起来,“喂,你藏起来,一会儿有好戏看。”
小多撇了撇嘴,手一撑就上了窗台,然后飘飘落下,像燕子一样轻盈,见阿桃嗖的睁大眼睛,他得意的一仰脖。
阿桃瞪了他一眼,轻轻的将窗扇关上,这时,脚步声已经很近了,那人停在门口,过了一会儿,有发颤的声音传来:“公子……”
是丰儿的声音。
阿桃一愣,又摇了摇头:丰儿不可能布这个局,不知不觉下药,激怒武丫儿,再把她引来,这些需要能量,关键是,陷害她,丰儿得不到什么利益。
小多看着阿桃,看得很认真,像是看一个稀罕物,可当阿桃看过来时,他又一仰头,露出高傲的神色。
阿桃给了他一个白眼,慢慢蹲子,坐在台沿上,双手抱膝,陷入沉思,小多看了看她,也学着她的模样,和她相对而坐。
“为什么要这样呢?”阿桃的表情很是困惑,还有委屈和愤怒,这让她看起来像个孩子了,小多突然捂嘴笑了起来,笑得肩膀直颤,惹来阿桃恼火的一瞥。
“这时候你也笑得出来。”阿桃扯了扯嘴角,把披风拉了拉,埋头低低的抱怨,“我才八岁呢,这些人想做什么?”
本是自言自语,不想小多却听见了,不只听见了,还很认真的看了她一眼,“……那是王公子。”
“那又怎么样?”阿桃不在乎的挑起眉头,随口道:“我爹就我一个,我长大了要招个上门女婿呢。”
“……”小多嗖的瞪眼,像被噎到了,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出话来。愿意倒插门的,大部分是兄弟多、自身条件不好没人愿意嫁的穷人,他看着俏生生的阿桃,无法想象那一幕。
“怎么,说这话就惊世骇俗啦。”阿桃扑哧轻笑,心想自己和一个古代小童说这个做什么,便把耳朵贴在木板上,听水榭里的动静。
水榭里没有什么动静。
一个醉卧的公子,一个跪坐的婢女,他们之前隔着一碗醒酒汤。
丰儿的目光很痴迷,久久的看着王尚俊美的脸。
那张脸,因为醉了酒,脸颊和眼眶透出一层桃花色,加上那又热又重的呼吸,让丰儿产生了一种她自己都害怕的激情,她放下慢慢放下汤碗,犹豫着伸出手来。
远远的又有脚步声,还有说话声,是大小姐的。
丰儿嗖的收回手,脸都白了,跳起来溜到门口张望了下,团团转了两圈,急急的奔进内室,惊慌四下看了看,飞快的躲进箱子里。
其实她不用躲的,因为心虚而进退失矩。
外面的阿桃和小多,互相望了一眼,都把耳朵紧紧的贴在木板上。
大小姐一身红衣,后面跟着黑丫,眉飞色舞的看了一眼水榭的门柱,大声的责备黑丫,“你们也是,怎么能让阿桃妹妹待在这里,这里可是要避开的地方。”
黑丫胳膊上搭着一条裙子,有些委屈,“小姐,是那个武丫头醉倒在这里,衣裳不成样子,根本没法见人,又走不动,总不好在石凳上躺着。”
说话间进了屋,看见呼呼大睡的王尚,大小姐吃惊的停住脚步,疑惑的看向黑丫,“你不是说阿桃在这里吗?”。
“刚才是在这里啊,可能草儿叫来人,离开了。”黑丫伸脖直往里间瞄。
“害我白担心,母亲让我好好照应她呢。”大小姐眼角含着笑意,拉扯着大姑爷的衣服,专门往领口的地方拉扯,“夫君,夫君,你醒醒!”
没几下,领口就被扯散了,王尚迷糊睁眼,神志不是很清醒,大小姐言语温柔的扶他起来,“夫君,门口风凉,到里间睡吧。”
进了内室,两人却有些呆了,矮榻上只有被掀开的被子,却没有人!
黑丫知道那药的厉害,再说也派婆子看着呢,马上就四下张望,看到没有罩布的箱子,眼睛顿时一亮,指着惊叫起来,“小姐,有人,有人!”
箱子缝里隐隐压着一道粉,大小姐勾起嘴角:一个局,套住了艳珠,踩扁了阿桃,拿捏了夫君,而她却是一个受尽委屈却温柔大度的妻室。
这件事,怎么说都对她有利。
大小姐越想越得意,一时竟想出神了,王尚却被那两声尖叫惊醒,摇晃着站直了身体,往椅子上一坐,手一挥,“我没事,回吧,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大小姐从鼻孔里哼了两声,走到箱子旁边,啪一拍箱盖,大声的控斥起来,“我可曾阻止过你纳人,为什么还要偷偷模模的,金屋藏娇,你这是箱里藏娇吗?”。
“不可理喻!”王尚抬了抬眼皮,抓过桌上的茶水喝起来,这时箱子里突然传出嘤嘤的哭声,可怜,害怕,压抑,他呆了呆。
大小姐瞄向王尚散乱的衣领,酸溜溜的说,“没想到在我生辰的日子,又多了一位妹妹,这可真是一件好礼物,不知是哪位姑娘入了夫君你的眼。”
王尚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大小姐,把茶杯一放,眼睛微微眯起,“你怎么会来这里?”
大小姐气呼呼的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言,黑丫儿说话了,“小姐是来找阿桃姑娘的。”
“阿桃?”王尚微微吃惊,猛的站起来,亲自上前打开箱子,刚掀起一条缝,又改了主意,松开手,理了理衣襟,留下一句“夫人看着办吧”,扬长而去。
大小姐只当是王尚没脸,心里得意,表面上一甩袖子,红了眼圈急步而出,竟是去找大夫人哭诉了。
没有指示,黑丫也不敢擅自主张,转了两圈,喊来四个粗使婆子,抬着木箱去往芳华园,一路上,不少人惊奇的问箱子里是什么,黑丫只说抓了个偷儿,里面的丰儿直接吓昏过去,一声也没有。
水榭里人去楼空。
“最好的戏看不着了。”阿桃看着芳华园的方向,脸上有跃跃欲试的表情。
“你还是快回家吧。”小多先跳进屋,伸出一只手拉着阿桃,“我帮你找那个武丫儿去”。
小家伙的语气不对!
阿桃敏感的抬头,看到小多目光闪烁,一种不好的自心底生出,心脏好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揪了一下,她直直的盯着小多的眼睛,沉声问,“出什么事了?”
小多摇头,伸出另一只手:“你先上来。”
“快告诉我。”阿桃抓住那只手,正要把脚搭上窗台,一股大力自手上轰来,眼里立时白茫茫一片,瞬间就没有了知觉。
小多看见的是:阿桃好像中了力道极强的暗器,身体猛的震动了一下,突然松开了他的手,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直直的仰面倒下去。
“阿桃——!”小多大喊一声,跃上窗户就要往下跳,不料却被人从后面抱住了,动弹不得。
“我来。”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水榭的王尚,把小多放下,飞快的月兑了大袍,一个优美的鱼跃,划过窗栏,扎进了水中。
溅起的水花跳跃在柔和的春光里,映出珍珠一样的光芒,阿桃躲开了“孤男寡水,共处一室”,却落到“水中相救,湿身相见”的境地里。
她若是清醒,此时必是哭笑不得的表情。
对面的山坡的凉亭里,一直有人,那个人在小多大喊时站了起来,看见落到湖里的身影,他无动于衷,看见小多要往下跳,他倏的飘了下来,借着露出水面的几个木桩子,眨眼就到了水榭下。
再跃进窗子时,手上拎着一个小姑娘,干干爽爽的,就是没有了知觉。
“她不是掉水里了吗?”。小多惊讶万分,忽又恍然,一直没有听到落水声啊!接着咯咯乐了起来。
王尚湿淋淋的从水里跃出,手里拎着块罩布,抹去脸上的水,指着桃公子说不出话。
桃公子漫不经心的看了王尚一眼,神色淡淡的把阿桃扔向小多,“你没做到,从现在开始起,你跟着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