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鼓响,黑暗中等待的驼背老头,平静脸上开始出现不安之色。
按说目标没了,两个小娃应该马上出来才是,可自百年紫丹参被带走,已有半个时辰过去了,库房里却一直没有动静,难道是中了很厉害的暗器、连信号也发不出了?
想到这种可能,驼背老头后脖颈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一滴冷汗顺着脊梁滑下,他打了一个寒战,闪身就冲向库门,刚掏出钥匙来,里面就传出了约定的鸟叫声,老人大喜,几乎要泪流满面,拍了两下胸口,一边怀念起小多跟在公子身边时的安稳日子,一边飞快的开了锁。
他算看出来了,这个阿桃姑娘,绝不是个省事的主。
公子把小多送给阿桃,若是图小门小户安稳,怕是要失算了。
厚重的木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慢慢开启了一缝,小多的身影呈现在清冷的月光中,身边没有阿桃。
驼背老头看到他的脸,刚放落下的心脏又提起来了:那是什么表情?
小多的表情很古怪,脸上有疲惫之色,眼神闪烁着,像是做过一件很累的事,但这事他不知该如何说起,即有竟然做了这事的震惊,又有很明显的兴味在里面。
要不是小多太小,驼背老头简直要想到那方面去了。
小多忽的瞪了一眼,向里面指了指,“把她抱出来罢。”
这一个抱字,就更有问题了。
但里面并非驼背老头想的那样,阿桃平平的躺在库房深处,像黑暗中的一截黑木桩,没有一丝血腥味,衣裳完好无损,除了不醒人事,一切都好,老人把了一下脉,也不多想了,将人挟起就走,想那句吩咐,又改为抱。
月光还是那么清亮,实在不是个偷窃的好夜晚,小多默默的飞纵,跃过墙头的时候,忽然就想到那双明亮的映月星眸,再看了看如今闭目不醒的阿桃,鼓起了腮帮子,神色有些复杂。
驼背老头安慰道:“别担心,我看脉象没什么问题,这附近就有医馆。”
小多很厉害的抽了抽嘴角,看向阿桃:人虽昏迷不醒,可那张脸粉女敕得很,一点也不苍白,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无若无的笑意,就像熟睡的婴儿一般。
他穿上公子服上马,“直接回去吧,她说不会有事,只是昏过去而已,还说不管她昏了多长时间,都不用担心,更不要找大夫。”
这样说着,脸上还是有些担心的意思:上次在水榭,她只昏迷了一炷香时间。
驼背老头见状,不免问道:“昏了多久?”
“那些人拿走参之后不久。”小多催马狂奔,似是想起了什么,又现出那种古怪的神色。
昏了半个时辰,却不早发信号,这期间发生了什么……,驼背老头不是八卦的人,可小多的神色,总是让他忍不住多想。
月光照着各怀心事的一老一小,快到吕府后街时,小多派下了任务:“明天去打听一下,长安城谁家还有百年紫丹参。”
难道还要去偷?
去别家可没有去都督府那么容易,那可不是几个时辰就能准备好的。
驼背老头苦了脸,却不敢表现出来,应了一声,抱着阿桃翻进了熟睡中的院子,武丫儿被熏了药,什么也不知道,有人抱姑娘上床不知道,有人帮姑娘月兑衣也不知道,驼背老头做了这一切,拿着夜行衣和小公子服,确认不留痕迹,无声的滑出了东屋,轻轻把门带上。
小多站在门外等,走了这一趟,特别是阿桃让他做的那件事,累了个手酸腿麻,这时觉出困来,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转身进了西屋,在小仙翁不规律的鼾声中,马上就进入沉沉的梦乡。
一觉醒来,已是日头高悬。
院子里很静,飘着一股淡淡的烤蛋糕的余味,除了正屋床上的吕毅,其他人都不在,小多有些困惑转了一圈,进了偏厦,大锅里有留给他的早饭,一个煮鸡蛋,一碗稀粥,四个菜肉包子,打开厨柜,还有一碟蛋糕的边角余料,他咧开了嘴,洗了手,一边吃一边想阿桃去哪儿了。
难道是一直昏迷不醒,大家送她去医馆了?
想到这儿,就有些坐不住,正欲起身,驼背老头回来了,告诉他一个不好的消息,小多听了皱起了眉头,眼里闪过一道凌厉的光,像刀锋一样,显出与平时不一样的气势来。
“也就是说,吕府的大夫人,把长安城的百年紫丹参都借去了?”
“是,昨晚吕府四处派人,几家都以为吕府有急用,一大早就送去了,老奴回来的时候,杜家的还没有送出,本来找到杜公子,他发个话就能截回,不巧的是,杜公子一早就和桃公子出门打猎去了,听说是为了给司马敏小姐准备生辰礼物。”
“还挺有手段,断其退路,逼人就范。”小多慢慢的说一句,又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嘿嘿的笑起来,一脸看戏的兴奋。
“先看看阿桃怎么应付,……没有想这里比都督府还有意思。”这话让驼背老头脸色发苦,小多当没看见,抓起一个包子,使劲咬了一口,含混不清的问,“阿桃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驼背老头看没说,试探着看着小多,“阿桃姑娘起来后可高兴了,在屋里咯咯笑得响亮,出来的时候眼睛像星星似的,是不是和昨夜……”
小多有些怔忡,然后脸色又古怪起来。
昨夜,百年紫丹参被带走后,阿桃很意外的说起库里玉来,他还以为是想偷玉,立刻冷脸,结果她说不是拿走,是生病时许过愿,病好了要模千块好玉报答神仙,模之前,还向他郑重的提出一个很荒唐的要求,她要是昏过去了,也要把玉放在她的右手心,玉太小的,就放在手指根的位置。
于是乎,在眼巴巴的目光下,他拿了一块上等玉,阿桃就像上次在水榭一样,好像什么推了一下,然后直直的倒下去,他听话的继续拿玉,一趟又一趟,直到三更鼓响……
事后想起来有点傻,更怕阿桃是逗他玩,便死活不肯说,只问人都哪儿去了。
原来是早饭时,武丫儿说起西北城外的截山出紫丹参,阿桃听了立时就要去,小仙翁抱着酒罐子也要去,李永年不赞成,却不能阻止,只好眼睁睁的看着那三人带着银子出了门。
截山,小多眼睛闪了闪,抓紧吃了饭,梳洗了一番,穿了书童的衣服,和挑水回来的李永年打了声招呼就出门了,装模作样的走了一段,从某个院子里牵出马来直奔截山。
此时,阿桃已经到了截山,正站在山脚向上望,天高云淡,春光明媚,满山都是让人舒爽的新绿,其间夹杂着怒放的花树,一条欢快的小溪,隐在树林中,蜿蜒而下,水边的树下有一块极平整的大石头,阳光照在上面,白花花的发亮。
看到这天然的石床,小仙翁走不动了,打了一个酒嗝,手往山上随意一挥,“紫丹参长在树木疏的地方,你们去碰运气吧,这水晶露挺冲,老夫我要逍遥的睡一觉,你们下山了来找我,我不在就不用管了,我自己能回去。”
抱着酒罐,摇摇晃晃的走了两步,又回头说了句,“小娃子,只有三天啊,拖久了我可保证不了你爹的腿。”
三天,还有一天。
阿桃抿了抿嘴,武丫儿觉得这样的重担压在一个八岁的肩膀上,实在有些太重了,眼圈红红的劝慰,“别担心,那个参客我认识,我们先去找他问问,看他手里有没有,没有咱们就去林子里碰碰运气,这里我打过猎,很熟的,林子疏的地方我都知道,说不定就挖到了。”
阿桃看了武丫儿一眼,笑道:“是还有一天,不是只剩一天,今天只想明天事,明天只想后天事,走吧,咱们去找参客,百年紫丹参别人不出手,参客肯定是出手的,一手价格也不会太离谱。”
是还有一天,不是只剩一天。
武丫儿心里重复着这句话,“换个说法,果然就不一样了,对啊,还有一天哪!”说着,使劲的拍了拍包裹里的银子,换了一付意气满满的神色,蹬蹬领路,寻到了老参客的家。
老参客的儿媳接待了她们,听说是来寻百年紫丹参的,摇了摇头,说近两年这一片赶参的都没有碰到过,表示五十年的家里还存着一根,因为认识武丫儿,可以去了零头,一百两银子就出手。
那就是差二十两银子。
这钱一个月肯定能凑齐,卖几个生辰蛋糕就出来了,点心铺已经传话约她谈合作的事,但是阿桃不能等一个月,甚至马上回城借钱再来买的这两个时辰,她都不想等,想了想,突然想到小仙翁,让他做个担保,总应该可以。
老参客的儿媳听说两个小娘子认识小仙翁,虽是半信半疑,但也立刻包了家里的药材,跟了她们就走,一看果真是,激动得嘴唇都抖了,小仙翁在大石上睡得正香,叫了半天才醒,看到多出一个语无伦次的妇人,摆出道骨仙风的架子来,缓缓模着长髯,问有何事,老参客的儿媳恭敬的奉上药包,说是希望能为南山宫送药,小仙翁打开看了看,让她过几天去南山,老参客的儿媳轻易就得了这个别人送钱都没有门路的机会,对阿桃十分感激,又免了二两银子。
就这样,阿桃以八十两银子买到了一根五十年的紫丹参。
“姑娘,我来背着吧。”武丫儿要将那根参放进包裹里。
“我要自己拿着。”阿桃犯了孩子气,小心的抱着那根干巴巴的参,抱了一会,用布包好,放在了竹篮里,还扯了不少草盖在上面,一付稀罕的样子,看得武丫儿直笑。
两人进了山林,转到日头高悬,也没有看见一片参叶子,武丫儿见阿桃有些走不动了,找了棵大树,铺上粗布,拿出吃食来,自己抓了一张饼,让阿桃千万不要乱走,她要到周围转一转。
阿桃只咬了两口饼,看着武丫儿的身影消失在树后,立刻往后一靠,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树叶刷刷的响,林间的风将葱油饼的香味送出去,不一会,就引来一只土狗大小的动物,尖嘴长眼,体长腿短,身后拖着一条长长大尾巴,原来是一只红背黑腿的狐狸,肚子很大,都快挨地了,显然就要产崽。
也不知道有多饿,它只是稍微观察了一下,又嗅了嗅,就放心的蹲在阿桃身边,用爪子拨拉开碎花布,拱出里面的葱花饼,狼吞虎咽的吃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左右摆动,轻轻扫着阿桃的身体。
三张饼,眨眼间就没了,它好像没有吃够,又扯了扯包裹,像是闻到了什么,,忽然对竹篮子产生了兴趣,一爪子放倒,看到出来的是一堆草,愣了愣,在草里起劲的拨拉了一番,见到确实没有什么,又开始围着阿桃转,伸着鼻子嗅来嗅去,也不知嗅到了什么,嗅个没完,鼻子都快贴到阿桃脸上了。
嗅了嗅,它忽然张口咬向阿桃的手,就在这时,不知听到了什么,它忽然停住了,耳朵动了动,它戒备的望着一个方向,有些笨拙的朝着相反的地方跑走,一道红线,很快就消失了。
树林里又恢复了静谧,差点被咬的阿桃什么也不知道,又过了一会儿,一只小鸟登枝飞起后,那道火红的影子又跑了回来,身边远远的方向有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它有些痛苦的趴在地上,眼睛望着阿桃,过了几秒,又去咬阿桃的那放在腿上的那只右手,然后它的身体就开始抽动,这时马蹄声已经很近了,有不少人,狗也叫得厉害。
母狐狸喘息着生出了三只小崽,它只来得及将其中一只叼到阿桃的怀里,一支破空而来的响箭,无情的射穿了她的身体,它痛苦的滚动,那两只才出生的小狐狸被扫到,眨眼就没了气,几只凶恶的大狗扑上来,虎视眈眈的围着垂死挣扎的猎物。
此时阿桃正在空间里,她种下了那根五十年的参,浇了空间水,自己也喝了个水饱,正想冥想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心慌,睁眼出了空间。
眼前一圈呲牙的狼,耳边是痛苦的兽的尖叫,一道黑影像乌云从头上方罩下来,同时,有什么拉住了她的手。
她吓得想尖叫,可还没有叫出声,脑海里轰的一声,瞬间就没了意识。
阿桃身体一震,昏过去了。
那个拉住她手的人,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