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剩你一个人?”武丫儿的声音又尖又利。
“是啊,他们都说要走,拦都拦不住,我说阿桃聪明,也懂得酿酒,肯定会让酒坊红火起来的,他们都不信”好像在铁炉里淬炼过的铁拳头,重重的轰在了门柱上,透着一股无奈。
木渣哗哗落下,拉车的健马有些不安,晃了晃耳朵和脖子,车夫用鞭柄轻轻敲了下马臀,眼睛却没看过去,他也没看武丫儿和铁牛,而是一直仔细观察阿桃,不放过任何一道目光的闪烁和任何一丝肌肉的颤动。
他不是普通的车夫,是杜公子的贴身二管事,既然让他这般来,出的就是眼睛和耳朵,回去好把看到的和听到的,不遗漏的详细的讲给主子听。
可惜那个秀气娇弱的小娘子,基本上没有什么可描述的,初闻消息时很意外,但也只是微微挑眉而已,接下来的话也在听,看样子也有所思考,但脸上并没有什么表现出什么来,嘴角挂着安静的微笑,呼吸的频率也没有变,与那两个顿地呼天的半大孩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是个有城府的。
才八岁而已,他心里暗暗有些吃惊。
“砰”,那边武丫儿也一拳头打在了门柱上,“那可怎么办,没有人怎么做酒,做酒又是要学的,不是在街上随便抓一个就能行……”
看着簌簌掉落的木渣,阿桃扯了扯嘴角,佯装心疼的嗔道,“喂,你们两个,快把门柱砸坏了。”
“姑娘……”武丫儿转过一张眉头鼓起老高的脸。
一直默不做声的眉娘,瞧着如此率性的妹妹,有些哭笑不得,人家姑娘还没有和爹爹见面,她就和黑壮少年堵在门口大叫大嚷,虽说阿桃笑盈盈的,没有反感的意思,但那句玩笑话也莫不是提醒,忙嗔怪的伸手将人拉开:“让姑娘先进去再说吧。”
“对对对,先进去。”铁牛这才意识到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模了模头,朝阿桃嘿嘿一笑,呼的将院门推开,“姑娘你别担心,我回再去劝劝他们,那次你给曲房出的方子,他们根本没用,怎么就能说是哗众取宠,姑娘是有真本事的,说可以四五层曲饼摞起来,肯定就是可以”
“姑娘给开的方子竟然不试试,真没眼光,怪不得不行了。”武丫儿撇嘴,她不知道酒坊赌气的事,这话把杜公子也绕进去了。
身后就是杜家的车夫呢,阿桃赶紧道:“不要这么说,人家不信才合情合理,真有本事不是用嘴说的,是用眼看的,你们开始不是也不相信我嘛。”
铁牛一想也是,愁道:“那咋办?我还盼着酒坊重现辉煌的那一天呢。”
“会有那么一天的。”阿桃声音很轻,却有着不能让人忽视的自信,像是想到了什么,眼里闪烁出不一样的神采。
武丫儿好奇的凑上来,仔细瞧了瞧,在姑娘那张亮起来的脸庞上发现了一种熟悉的神情,是那种带着隐秘的愉悦,她拍着手,咧开嘴笑道:“我猜姑娘要说:不能说,一说就是错;我猜姑娘要说,今晚要吃肉庆祝。”
是啊,确实应该庆祝。
她在被劫的荒庄子里,竟然看到了那株植物。
有了它,必能重振酒坊
阿桃笑容扩大,有点合不拢嘴的意思。
铁牛听说能重现酒坊辉煌,立刻来了精神,牛眼直放光,好像已经看到那一天似的,喜得直搓手,有些激动的要任务,“那阿桃你说,要我做什么?”
阿桃微微敛容,“酒坊还是要去,不是去劝,而是去听去看,知已知彼,百战不殆,我需要先弄清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阴谋论者,可这全部都要走,怎么听着都有些不正常。
看来这酒坊的事不会一帆风顺。
不过,在没有了解情况之前,她是不会浪费脑细胞的,请车夫向杜公子转达谢意,匆匆进了院。
等在路口的杜公子听到管事的回禀,用扇柄敲着手心,眼里有了一丝更浓的兴味,“知已知彼,百战不殆,这是还读过孙子兵法呢,有意思,有意思。”
过了一会儿,吩咐人调转车头,“酒坊的事先放手,看看她如何应对。”
就这样,阿桃失去了一个外援的机会,不过,就算是知道杜公子想插手,阿桃也不会让他帮忙,没有努力过就求人,不是她的风格。
吕毅躺在床上,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从昨天中午到今天下午,他度过了此生最难熬的时光,整个人看着憔悴了不少,眼圈下巴和鬓角都泛着晦暗的青色,阿桃一进屋,他激动的目光就盯过来,嘴唇微微颤抖,“阿桃,你没有受苦吧。”
从小失去父母的阿桃,看着床上那个好像骤然老了十岁的男人,看着那被担忧和懊恼折磨得瘦了一圈的爹,鼻翼鼓了两下,一股不知哪里来的酸意自鼻腔直冲眼眶,本来已经酝酿好的轻松的笑,马上就变了味。
看到女儿眼圈红了,吕毅立刻黑了脸,老实木讷的人变成了阴森可怕的人,腮部现出数道明显的横棱,凌厉如刀的目光锁定武丫儿,沉声道:“你来说,仔细的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
武丫儿还没有看过这样的吕毅,身体抖了一下,话也不利落了,“我,我和姑娘走在,走在……”
“爹”阿桃脆声叫着,带着撒娇和埋怨的意味,在地上转了一圈,表示自己没受伤,然后坐在床边,露出小白牙,“你看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嘛,而且,我还因祸得福,发现了一件宝物呢。”
吕毅并没有应景的追问什么宝贝,而是仔细看着阿桃,慢慢也红了眼圈,露出懊悔的神色来,“爹对不起你,让你受这么大的苦,要不是……”
阿桃最受不了这样的话,忙讲了大致经过,还给大家介绍了眉娘,其间比比划划,走来走去,像只穿花蝴蝶似的,尽露小女儿态。
最后总结道:“您瞧,都是有惊无险的,毫发无伤。”然后拍拍肚子,露出夸张的委屈神色,“我人没受苦,可肚子却受苦了,那饭实在是太难吃了,我一口都吃不下去……”
“好好,咱做饭,咱们立马做饭。”吕毅的脸色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缓和下来了,慈爱的一笑,“来了第一波平安信,永年就去了商肆,买了两条猪肉,还有你喜欢的山野菜,你想吃什么。”
终于过关了,阿桃心底舒了一口气,说实在的,刚才吕毅黑脸,她心里也颤了一下,看那骇人的架式,她相信,如果知道了又是恐吓又是逼婚的,那个伤腿的男人会毫不犹豫的跳起来,冲到大牢里把麻子脸打死。
“倒是想吃肉酱面条,武丫儿看你的了,多和些面,把没在的人也算上,小仙翁,小多两人,还有铁牛。”阿桃转过身来,冲武丫儿一挤眼,那丫头高声应着,扯着眉娘飞快出屋,到了厨房直拍胸脯,想起吕毅她眼神,又抖了一下:“多亏姑娘机灵,老实人发起火来,真是太可怕了。”
“姑娘是他的心尖子呢,这不明不白被人劫去,肯定要发火。”眉娘总听武丫儿回去说姑娘这儿姑娘那儿,知道阿桃极爱干净,挽了袖子洗了手,又道:“以后和姑娘出门,你警醒些,要是有辆马车就好了。”
“养马要好多银子呢,为了给吕叔治伤,姑娘还借了二百两银子,听她的意思,不想在这里住了,等吕叔腿伤好了,要买个小院子搬出去,那怎么也要二三百两吧,里外里就是四五百两,酒坊还要雇人买粮吧……”
正说着,院门有了马车声音,不一会儿,停在院门外,武丫儿想不出是谁,蹬蹬跑出去,刚到院门,阿桃也从正屋出来了,脸庞发亮的道:“快开门,我的宝物来了”
四个小厮有些费力的抬进了一个硕大的东西,杜公子吩咐小心挖,他们就当人参对待,生怕弄断根,带回来不少土,抬起来极沉,上下还用粗布罩了起来,弄得很神秘,跟着的管事冲阿桃行礼道:“可还需要种上?”
阿桃拍了拍手,想先看看能不能移到空间里,那边武丫儿围着梨树下的大黑包裹直转,用手指捅着粗布的缝隙不停往里面瞄,“姑娘,这是什么宝物,听你提到好几次了。”
吃过饭,天也暗下来了,阿桃把人都支走,偷偷的试了一下,发现根本进不去空间,以为太大了,弄下一截小枝,还是进不去,就是一片女敕叶都进不去。
怪了,桃花瓣都能进去的呢,这抠门的空间
阿桃有些郁闷的站了一会儿,叫李永年和武丫儿出来,在靠近李家的那面墙下挖了一个大坑,将那宝物种下。
“这就是能酿酒的宝物?”武丫儿左看右看,看不出稀奇之处来,撇嘴奇道:“这东西结出的果子,不用药曲就能出来美酒?”
“它叫葡萄。”阿桃声音很轻柔,目光有些恍惚,思绪回到了小时候:“爷爷和我说,在汉朝,扶风有一个叫孟伯良的富人,拿一斛葡萄酒贿赂宦官,当时就被任命为凉州刺史,后来有个叫苏轼的人感慨道:将军百战竟不侯,伯良一斛得凉州”
武丫儿关注的是一斛酒竟然得了一个刺史,看向葡萄枝的眼神立刻不一样了。
李永年则关注的是那句诗和写诗的人,……有苏轼这人?
阿桃正喜滋滋的、半开玩笑的说,“它以后可是我最大的底牌,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们可要看好它。”
暮色中的吕府,比平时要安静,大老爷在外地巡察春耕,大姑爷和大小姐出去打猎,二小姐足不出户,三小姐睡得早,偌大的地方,连走动的人都少了,唯一能议论的,也就是被劫的二老太爷的那一枝的阿桃姑娘,什么事也没有的回来了,青幔黑漆双马车送回来的。
赵嬷嬷听着这偶尔的议论,匆匆走进容芳园。
大夫人在暖阁里,眼底有薄雾似的青影,看起来不如平时那般光鲜,听到脚步声,她慢慢端起茶杯,又慢慢的抿了一口。
赵嬷嬷进来,只低低一句:“夫人,话已经传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