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贵芳院静寂无声,白色的月光下,银色的雪地上,四条健壮的大狗幽灵一般四处游荡,偶尔停下盯视某个地方。
狗眼森森,闪烁着危险的黄绿暗茫,仿佛能把黑暗穿透。
一声警告的低吼,在大狗嗓子里滚了两圈,从刀锋似的尖牙里挤出来,直直的扑向墙头某处,声音不大,震慑味却十足。
“扑”,有什么东西从墙外抛进来,划了一个白色的孤线,在雪地滚了两滚停住。
阿桃盘腿坐在窗前的软榻上,身上围着厚棉被,被里有个热乎乎的汤婆子,温暖着腿脚,听到那几不可闻的细声,嘴角勾起冷笑,“今晚不太平呢,外面有夜贼。”
“来得正好。”听到狗叫,坐在旁边也围着被的武丫儿快速无声的下地,从门后模出头圆把细的大棒子插在腰带上,晃着脖子,捏着指关节,圆圆的大眼在黑暗中闪着兴奋的光泽,“这样坐等消息,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舒服,正好用小贼嘎嘎来解闷”
“解闷放在后面,先看看他们想做什么,很可能是大老爷派来的。”
“派来灭口的?”
“不太可能,出了人命总要有个借口,要说仇杀情杀,咱不沾边,要说图财害命,咱们这里首饰都数得过来,而同院的贾南风却是珠宝成堆,应该杀她才合理,……放火倒是个好主意,但是大老爷不敢,烧着吓着贾小姐,他吃不了兜着走。”阿桃说得头头是道,嘴下的阴影一动一动的,听得武丫儿有些呆。
“先看看夜贼是来做什么的,然后嘛……”阿桃故意顿了顿,眸子狡黠的闪动,幽亮得惊人,每一次闪动,都是意味一个捉弄人的鬼主意产生,武丫儿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阿桃从空间里移出小白,白荷和凝霜也被叫了起来,她们一个深谙毒道,一个身手厉害,正能帮上忙。
小狐狸最爱捉弄人,闪着明亮的小黑眼,专注的听着阿桃的话,尾巴转得像风车。
然后,屋里的人悄悄的行动,一张不怀好意的网慢慢张开。
可怜外面两个夜贼,完全不知道这一夜将是他们有生以来最黑暗的一夜,两人踩在院外三丈外的一棵老松树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大狗们的动静,“女乃女乃的,纯肉馅的大包子,闻都不闻,这些狗平时都吃什么啊?”
“你也不看看是谁送来的,那明显是经过训练的,你那包子里有药,有怪味,也就糊弄下寻常的狗。”
“那咋办?”
“看我的。”另一个人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的油纸包,下了树溜到墙边扔进去,角落里传出吱吱的叫声,他们听不见,狗儿们能听见,在小白的指挥下,四个汪汪假装对纸包里的东西感兴致,纷纷围上去,用长嘴拱开纸包,小心的闻着味道。
树上那个一看有效果,连连作揖:“老哥,你那是什么做的,这次得了赏,我请你醉仙楼吃饭。”
“得了,那里死贵的,有那钱不如直接给我,小子,告诉你,我那还是药包子,不过在上面涂了香油遮味,里面还夹了女人的几缕头发丝……”
“头发丝?”
“最妙的就是这头发丝,那玩意乱糟糟的,吞不干净吐不出来,看门狗吃下去就只顾着甩嘴巴,哪里还能叫。”
“老哥,你这招真是高”
两个夜贼在树上说着,下面那些狗叼着肉包子,你追我赶路的跑到房后的阴影里,然后就没了声息。没有幽影晃荡的小院,就像一个没有任何防御能力的孩子,月光下显得很无助。
过了一会儿,两道黑影翻墙进院子,看了看三面九间房,没有迟疑,熟门熟路的模向正门。
果然不是冲着贾南风去的。
阿桃放缓呼吸,听着轻微的脚步声,看大老爷到底想做什么。
两个夜贼用刀拔开门闩进屋,在内室外站了一会儿,听到里面呼吸悠长,明显是在熟睡中,互相看了一眼,拿出鹤嘴往门缝里鼓吹**香,燃掉一截香,蹑手蹑脚的进到内室,没有奔向小姐的床帐,而是奔向值夜丫环睡的矮榻,他们就着月光看着上面昏昏无觉的姑娘,一个说“是这个吧”,另一个掏出火绒,去了套子一吹,吹出火星来,点燃一根纸棒,看清那姑娘的脸,迅速灭掉,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塞到武丫儿的荷包里,做完这些,比着手势迅速离去。
顺利完成任务,两个夜贼想着到手的赏银,眼里都露喜色,到了院墙飞身一跃,那一刻想的是娘子和热被窝,人尚在半空中,墙那边忽然升起一个十分诡异白影,黑洞洞的眼睛,长长的暗红的舌头,白色的身体,依次浮上来,明显非人类,两个人吓得心胆俱裂,身体还没有摔在雪地上,人已经昏迷了,尖叫声划破夜空,然后就是沉寂。
贵芳院偏远,这两声怪凄厉短暂的叫声没有几个人听见,贾南风的几个婆子听见了,出来看了一眼,四只大狗在院里晃荡,月色下没有一点异常,还以为是在做梦,和探头出来的凝霜打了声招呼,纷纷回去睡觉。
屋里,阿桃从柜里出来,榻上的武丫儿呗一口,吐出嘴里的醒石,苦着脸抱怨,“白荷,你这醒石的味儿真是太难闻了。”
幔帐微动,白荷从小姐的床上下来,笑嘻嘻的道:“不难闻就中招了呢,你收好了,以后用得着。”说着看向阿桃,关切的问:“小姐,你没事吧,这石头闻着有些恶心。”
阿桃根本就没有含那醒石,她有空间参,当下摆手称没事,去看武丫儿荷包里的东西。
大老爷想栽赃武丫儿的东西,是一幅京兆郡兵力布置图
这是想将眉娘和武丫儿置于死地
涉及到军事秘密,没有人敢为她们求请说话,就是桃公子也不好开口。
然后用妹妹将姐姐引回来,大老爷这招不错呢,阿桃微挑眉头,将那张纸按原印折好,交给白荷,让她放回夜贼的怀里,又问:“你能让他们昏到明天中午么?”
白荷拍下腰间的荷包:“可以的,小姐有事请吩咐。”
阿桃笑眯眯的,露出齐齐的小白牙,“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和委屈,我需要些精神补偿……”
因为这句话,三个丫头忙了半宿,小白也没闲着,在吕府里绕着圈奔波,天快亮回来,一点疲态没有,兴奋的跳在阿桃肩头吱吱叫,有表功又有些讨赏的意思,小黑眼看着案几上一小堆珍贵的药材,闪烁不停。
阿桃看着它那贪婪的眼神,不由得笑了,走过去将那些人参灵芝何首乌,都移到空间里,此刻有外人在,肯定会吓一跳,那些东西凭空就消失了,然后是小白凭空消失。
阿桃拿出三片空间参,让武丫儿几个泡了参茶喝,然后钻进被里,闭上眼睛进入空间打坐休息,小白在空间的地里刨土挖坑,将那些药材都种到土里,然后来来回回的长虹吸水,一棵棵浇灌完,才四脚朝天的呼呼大睡。
晨光中的贵芳院,静默如常,四只大黑狗蹲在檐下,眼睛望着树上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芳娘是唯一不知昨晚事情的丫环,揉着眼睛按时起床,将炉子烧上,把昨天从醉仙楼带回来的肉骨头添水热上一大锅,又从木桶里舀出八瓢狗粮,分了四个食盒,站在红漆檐下,看着四条大狗摇着粗尾巴,吃得吭哧有声。
狗儿跟着阿桃小姐,也是幸福的。
芳娘嘴角挂起笑意,回身去厨房烧水做早饭,不想被洒扫婆子拉住,“昨晚你们院里没事吧?”那婆子见小姑娘困惑看着她,低低的道:“昨晚闹鬼啦好几个值夜的婆子被吓得昏过去,今天早上有打水的丫环从望月亭过,看到亭里有个明晃晃的白鬼,瞪着眼睛看着她,张着血盆大口,那地方刚死过一个婆子,她吓得扔了水桶,鞋跑掉了都不知道……”
武丫儿在门里听了,咧开嘴无声的笑了,心想好戏还在后面呢。
贾南风要回洛阳过年,定下今天离开,大小姐和大姑爷也一起同行,送他们出府,阿桃随着几位小姐去了老夫人的正瑞院,听她们谈着过年的事宜,气氛很热烈,但却透着一丝怪异,想是被闹鬼的事吓到了:二小姐眼上有黑眼圈,偶尔会露出惊悚的表情,表面上是被夜游鬼的事吓到了,其实是手上有人命怕被报应的恐惧。二夫人的气色也不太好,好像有病了,人也不像平时那样优雅,缩在椅子里,有些怕冷似的,脸上的笑容也不大自然,老夫人怜惜她,让人去库里拿人参补身子。
说了有两刻钟,大老爷和二老爷告辞离开,走时目光掠过阿桃。
阿桃垂下眼皮,端起面前的茶杯,嘴唇刚接触到热水,耳听得二夫人一声惊呼,抬手看去,她模着自己的耳朵,“咦,我的耳环呢,刚进院我还模了下,那时是在的。”
“可能掉院子里了,那时母亲您滑了脚差点摔倒。”研娘吩咐小丫头去院里找找。
这一找扯出了不少事,这个说看见她捡了,那个说看见她捡了,没一会儿就互相咬起来,武丫儿弯腰团个雪团玩,也被当成私匿耳环,被好几个人揭发,二夫人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阿桃,过了一会儿,道:“算了,不过是个耳环。”
研娘看着阿桃,皱起眉毛:“母亲,怎么能算了,那可不是普通的耳环。”又去拉老夫人的胳膊:“祖母,祖母,不能算了。”
老夫人慈爱的看了她一眼,转头嗔怪的看着二夫人:“偷盗是大罪,怎么能算了,这事不查清,大家心里都有疙瘩,这样吧,为了公平起见,院里的丫头都搜一搜”
阿桃站在檐下,脸上是清冷阳光,她看着院里的丫头一个个站到嬷嬷面前,等到武丫儿,那个嬷嬷搜得特别仔细,掏荷包的时候,二夫人神情似有些紧张,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纸时,她眼睛亮了,可当拿在手中看时,眼神迅速黯淡。
哪是布防图,不过是采买的单子。
这时不远处二夫的贴身丫头急急的跑来,她身后不远处,是魂飞魄散的库房管事,跑起来跌跌撞撞。
阿桃心里绽出大大的笑容,准备了半宿的好戏,终于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