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红楼里,武丫儿醒了,眼珠子轮动一圈,忽然意识到不对,呼的冲进内室。
窗户洞开,幔帐飘飞,谁都在,惟有姑娘不在
吼了两嗓子,抽出身后的大棒,揣开门跑到吕毅的房间,房间里有淡淡的异味,几个花娘哆哆嗦嗦的指向窗户:吕爷追着刺客去了。
大堂里,老鸨子尖声安慰客人:“没事,没事,就是几个趁乱图财的小毛贼,魏军的前锋吕爷好生厉害,几招就把刺客吓跑了……”抬头看到二楼黑脸俯视的武丫儿,堆笑招呼,“小哥有什么吩咐,没吓到你家公子吧。”
武丫儿跳下来揪她的脖领:“趁乱图财?”
老鸨子白了脸,“小哥儿,有话好说,吓到你家公子是我们的罪过,请回去禀告你家公子,真是趁乱图财,不是冲着人的,大家都没事。”
大家都没事,就姑娘一家有事
武丫儿眯了眯眼,扔开老鸨子,心急火燎的赶到杜公子的住处,第一句话就是:“我家姑娘出事了事情不简单,有起子坏嘎嘎,谋算我家姑娘”
坏嘎嘎……
杜公子眼皮微跳,凝了神色,“这是蜀地,和阿桃没有瓜葛,她有什么可被人谋算的?”
武丫儿摇头,“我不知道,菜没问题,酒没问题,我们却都倒了,下毒的手法很高明,还有,我家老爷根本不会管他人闲事,绝不会去追什么毛贼,指定有人用了什么方法故意引开他……,哎呀不好,有人想用老爷威胁我家姑娘”
为何不是用阿桃威胁吕毅?
在她眼里,吕毅就没有什么能被人惦记上的。
还别说,武丫儿最后一句话倒是戳中了关键,杜公子看了她一眼,起身找桃公子商量,让她等消息,武丫儿坐不住,回去叫了白荷又去怡红楼,弄醒贾南风和凝霜,自成一股力量寻找。
桃公子没有睡,面前一盘棋,案角一支烛,手里拿着一枚棋子反复摩挲。
杜七郎扫了眼那盘残棋,坐在对面,随手下了一枚白子,想起什么,呵呵浅笑:“阿桃倒是能耐,一个照面就把纹身婆吓昏了,有她参与的事,总是能生出意外和乐趣来。”
桃公子放上一枚黑子,“她说没姻缘有亲缘,诸葛氏和吕氏,哪来的亲缘?”
杜七郎认为是委婉的拒绝。
桃公子摇头,却没说什么,起身披上斗篷,“走罢,我们去救人。”
偏僻的小院里。
诸葛尚尴尬的咳了一声,想不到自己显赫家世,人家阿桃根本看不上,那么接下来的谈话该如何进行?不再是一场交换,剩下只有两条路,要么威胁强迫,要么低头恳求。
烛光明亮,少年挠头。
诸葛亮的孙子,竟是带着点憨气。
阿桃眸中溢笑,平白多了个大侄子,虽然是疑似,但是心底已经认下,说来荒谬,她竟然能从这位小伙子的脸上看出现代爸**特点来,那方中带尖的下巴,那有着艺术气息的秀挺鼻梁……
只是,怎么可能呢,千年相隔,皮囊不同,又隔了辈份,哪来的相似度,哂笑。
诸葛尚被笑糊涂了,心道自己数一数二的家世,又相貌堂堂,她一个落迫的姑娘没道理看不上,也许只是女儿家抹不开脸……,这么一想,豁然开朗,清了清喉咙,异常郑重的表态:“姑娘,姻缘之事并非说笑。”
阿桃摆摆手,“我也并非说笑,你先说说是怎么回事,你刚才说事关家国大事,这和在我肩上纹朵桃花有什么关系。”
诸葛尚正色道:“有很大的关系,姑娘几句话,也许就可以扭转局势。”
原来刘禅信奉秘学,宠信装神弄鬼的宦官黄皓,奏折都由黄皓经手,本来这次魏军有异动,姜维早已奏报,但折子竟被黄皓私自扣下,只说天下太平,这才让魏军没费多少力气就长驱直入,如今江油失守攻破,朝野惊慌,主战还是主降,皇帝拿不定主意,要问鬼神之意,“祖父辅佐先帝呕心沥血打下的江山,不能拱手让出,我们要在这鬼神之意上做文章,让皇帝下决心死战。”
阿桃有点明白了,“你想让我装神弄鬼?”
诸葛尚点头,“姑娘是魏人,肯定知道去年的春天,洛阳接二连三的出异相,桃花开得早,邙山出现降仙雷电,凶星西出冲太白,人们都说桃仙子下凡,改天换地,得之者得天下。”
桃花开得早,可能是暖冬;星星的运行轨迹自成体系,和国家兴亡没关系;只有那道闪电真奇异,要不然她也可不能在这里。
阿桃抿了抿嘴,想到全身过电那种无法形容的痛,浑身哆嗦了一下。
诸葛尚安慰她:“姑娘别怕,桃花仙隐世不出,很可能是没有觉醒,没有人会揭穿你。”
“我……不怕。”
“那就好,我们想请姑娘假扮桃花仙去说服皇帝。”
“怎么不找别人?”
“只是肩上有桃花并不能让人信服,必须要有事迹,现在没有比姑娘更可合适的人选,姑娘名阿桃,又有郑仙人的评价,你还让邓艾军顺利通过了邪路,恍若神兵天降,就差一个印记。”
“谁说桃花仙的肩上就得有桃花啊?”
“呵呵,姑娘自是不知,这涉及隐密,当时有人目睹了降仙过程,海市蜃楼,如梦如幻,虽然那孩子痴傻了,但多少还是透露出一点天机。”
阿桃想起她被劈的场景,那时正在桃林里拍婚纱照,肩上的桃花是化妆师贴上去的,再说是魂穿,有印记也带不来,这些人若是按照什么印记找桃花仙,他们一辈子也找不着。
诸葛尚看着神色不甚在意的姑娘,心里叹了一声,如果有别的人选,他肯定不用阿桃,半大的姑娘,正是什么都懂一点又不全懂的年龄,小娃好糊弄,哄好了有无畏的精神,大姑娘懂事,知道姻缘的重要性,听说能嫁给武侯的嫡长孙,早就含羞应下了,她可好……
这就是诸葛尚初见阿桃失望的原因,现在说了这么多,也没觉得阿桃能答应,但还是问了一声:“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房檐暗处的李永年支起耳朵。
事情没有诸葛尚说得那么简单,刘禅到底是皇帝,不是那么好骗的,一旦露了马脚就是杀身之祸。
这一点阿桃想到了,眼波澄澄,盯着诸葛尚的眼睛,“如果我说不愿意,你可会让我离开?”
“姑娘……”诸葛尚顿了顿,挠头吐出一口气,有些歉然:“只能委屈姑娘了。”
阿桃轻笑出声,“各有立场,你打算怎么威胁我呢?”
因为药力的作用,少女的身姿绵软无力,只能侧坐,整个人就像夏天河边伸到河里的垂杨柳,让这场事关家国的谈话怎么也严肃不起来。
先礼后兵,礼不成要兵的时候,诸葛尚发现自己有点提不起来狠劲,板着脸重重咳了一声,“姑娘的父亲是魏军左前锋,我们去抓他的人是宗师。”
阿桃转开目光,“那等你抓到我爹再说。”
不愿再谈。
月光下的小树林里,吕毅正和宗师苦战,中毒多年,因为阿桃给的灵药得以去除,尚未恢复到巅峰,本是打不过,为了给李永年争取一点时间,一直努力缠斗,却不料正合了对方的意,看准机会一掌重创胸口。
这样胸前血迹斑斑的吕毅被带到阿桃面前,她惊瞪大眼睛。
“爹”阿桃摇摇晃晃的扑过去,仔细看了看,转身指着诸葛尚,眼里冒火:“如果论姻缘,他就是你准岳父,如果论亲缘,他就是你姑母的爹不管论哪个,你都是大错特错,不见一丝诚意和情意……”
这是什么话?
姻缘是你不愿意,再说亲缘更是可笑,小姑娘什么时候成了我的姑母了,姑母的爹,那不就是祖父?
我祖父是开国勋臣武侯,哪是这个小小的吕前锋,这都是怎么论的亲缘啊
诸葛尚狂抽嘴角。
不止他,身边的宗师,以及能听见此话的人,都狂抽嘴角,外间的小丫头忍不住笑出声,房檐下暗处的李永年呲了呲牙。
所有人都认为阿桃被血迹吓傻了。
诸葛尚忙安慰:“姑娘你别怕,宗师下手有数,绝不会要了性命。”
阿桃走近一步,带着谴责的神色继续道:“你把拯救家国的希望压在一个人身上,却把那个人的爹打成重伤,遑论那人还和你有亲缘关系,是你亲姑母武侯子孙如此做人做事,真是令人失望至极”
又提这个你是谁的姑母啊
诸葛尚生气:“请教姑娘,你怎么会是我的亲姑母?”
结果得了句:这些先不论。
诸葛尚火大。
阿桃才不管他什么表情,气势凌厉的又进一步,“你出身世家高门,怎么不知朝堂事,皇弱臣强看大臣,皇强臣弱看皇帝,前者不消说了,忽悠皇帝没有用;而后者,忽悠皇帝也没用,殿堂臣子你争我斗,左右吹风,帝王心智不坚如何坐稳龙床,这仗怎么打,他心中必是有数,他做出的决定,也必有一套说服自己的理由,你想让一个外人三言两语就改变皇帝的决定,极难”
手指一点,再进一步:“诸葛尚,你让我做一件极难又极危险的事情,却打伤我的爹,我如何能心甘情愿,冒充仙人遭天谴的是我不是你我又是魏人,帮你我没有退路,前路生死不明,后路完全封死,你把我逼到这样一个死局里,怎么就那么有自信,自信能威胁住我”
攀升到高音,嘎然而止,徒留一片空白。
阿桃这张嘴啊……
外面的李永年暗地里赞叹一声,狂风暴雨,轰轰烈烈,只听屋内没有声音,就知道都被震住了。
诸葛尚只觉得两耳嗡嗡的,反应了片刻,觉得根源都在于吕毅重伤,忙一指身边的宗师,“姑娘,你爹真无大碍,不信你问他。”
阿桃哼了一声,走过去仰脸等待答案。
“姑娘,没有伤筋动骨,少主特意吩咐不要下重手,只是小伤而已。”
“是么,那……谢谢了。”
“啊”
谢字同时,房间里很突兀的响起惨叫,宗师抱着,以极不雅的姿式倒在地上,丝丝抽着冷气看着阿桃,“你”
阿桃耸肩,转头冲着诸葛尚咯咯笑了一声,“你不过分,我易不过分,亲缘尚在,但是我的不忍有底线。”
偏头脆脆的喊了一嗓子,“爹,路障已清,咱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