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闻赵妤茹这样说,我几乎就要惊得呆愣在当地。身子陡的一颤,震得发上流苏左相碰撞簌簌作响。我只觉太过意外,心中不免怔怔不知所措。昔日只怨“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而今蓦然回首也只能叹一声“翩翩,花落,落流水。潺潺,流水,水弄花。”纵然如今知他情意又能如何,我与他再不可能。
魏锦掩饰极好,我又何故做一个明白人?极力镇定收拾好心绪,才盈盈一笑对赵妤茹道:“姐姐说的芸儿不甚明白,亦听不明白。月有阴晴圆缺,人亦讲求缘分定数,既然早已注定无缘,又何须再提?姐姐身子尚未康复,秋末初冬夜寒风凉,还是早些去歇下的好。”
赵妤茹只凝望我的神色,徐徐叹道:“我原以为你……”她一语并未说完,顿默许久终是再道:“我是一个无用之人,半毫力气也帮忙不上。爹爹、娘亲也只能依附你了。你一人在外独撑大局,定要万事小心才是,万万不要再落人把柄。”说罢眼眶微微一红,执绢掩嘴喘咳连连。我赶紧为她抚背,她抬眸看我,轻轻摇头,旋即执起我的手正色道:“只有自相珍重,方能从长计议。”
我心中一热,眼眸中蓄起的薄雾朦朦,愈发只觉得赵妤茹的面白胜雪。她吁吁喘着大气,仿佛说每一句话都会耗尽她的精力一般。我强忍住眸中眼泪垂下,极力挤出笑容来,“你放心,我自然会小心谨慎的。”
她轻拭着眼角泪痕,幽然的月光下略略隐出一抹凄苦的笑容。“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她自怀中取出一枚平安符,执入我的手心,悠悠道:“这是我额娘唯一留下的东西,虽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件,如今转送于你,希望它能佑你平安如意。”
我推诿道:“既然是姨娘留给姐姐的唯一物件,自然珍贵万分,芸儿如何敢要。姐姐还是留在身边才是。”见赵妤茹这般动作,心中茫然有未知的恐惧袭来,似与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如绝语一般,一颗心益发沉重下去。
她双手覆在我手上,含泪凝视我道:“只当是完成姐姐心愿可好?”
我欲再说,爹爹已起身走到我们身畔,一双宽厚的手将我与赵妤茹的手齐齐包在其中,极力抑制着情绪,强作平静对我道:“茹儿一番心意,你便收下罢。”
我心中涩涩,犹如刀绞,却也只是茫茫然说不出话来,只得含泪点头。赵妤茹似欲再语,觅兰已在外头叩门轻唤:“福晋还请快些,马上便到侍卫换岗的时辰了。”
我轻应了一声,转眸间,额娘已拭着眼泪在我身边,“定要好生珍重自己,凡事尽力便是,莫要勉强。”
“女儿知道,额娘且放宽心。”我垂泪应道。旋即侧目看向爹爹,他眼圈亦是红的,只是强忍住不让眼泪掉落下来。我拭一拭泪,笑得牵强,“爹爹亦要保重身体。”我再看赵妤茹,沉吟片刻,只对她再道:“我会再设法来看你们。”
我欲再言,觅兰又在门外催促两声,终是只得依依不舍叮嘱几句,匆忙出去了。我随在觅兰与小莲子之后,远远回头,夜深人静之时,似月光亦愈发淡薄,朦朦胧胧映照在赵妤茹身上。不知是眼中蓄有泪雾,还是隔得甚远之故,只觉得愈是想将她娴静的面庞看清,却愈是辨不分明。心中幽幽凉凉升起一抹悲凄之意,也越发令我感到心境凉苦。
小莲子领着我与觅兰随着原路折回,轻巧避开巡夜的侍卫。翠儿远远见我出来,忙拿了黑色连帽斗篷为我覆在身上。我再与小莲子嘱咐两句,旋即沿着曲折后巷没入黑夜之中。
回到望月轩,觅兰替我褪下装束,下人的小鞋是极薄的,夜里的露水早已将小鞋内外湿得通透,沁得双脚失了知觉。翠儿见我揪然不乐,终是忍耐不住,低声问觅兰道:“见福晋这般神情,可是老爷夫人近况不好?”
觅兰微拧秀眉,示意翠儿噤声。为我沏了菊花蜜香茶过来,小心翼翼的道:“福晋放宽些心吧,切莫要忧坏了自己的身子。皇上不是已经撤去一半看守的侍卫了么。”
我幽然浮起一抹冷笑,“撤去一半看守的侍卫那又如何?爹爹、额娘如今仍受着禁束之苦。”觅兰默然,垂眸紧紧咬着下唇。心中愈发黯然。爹爹、额娘心境宽阔又历经风雨尚且愁白了双鬓,更何况是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赵玉茹。今日她说的话,句句在耳犹如绝言,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我心中烦闷,便连菊花香茶的清香溢在鼻间亦觉得香腻难当。只挥挥手,曼声说道:“你们今日也都累了,便各自去睡吧。”
觅兰把衣裳折起放好,方又在我寝房里点了安神益睡的熏香,才与翠儿福身退了出去。
台上烛火幽灭不定,映得寝房四壁影影绰绰。我侧身睡下,手指无意触碰到香枕之下放着的小物。“侬既剪云鬟,郎亦分丝发。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夜夜花月浓,拥被听啼夕。郎侬情切时,同心至白首。”心中默默垂念着,愈是将掌中的同心结紧了紧,彼时寒凉悲惋的夜里,亦只有这小小同心结能带给我一丝温暖。
心里发烦,一夜未曾睡得安稳,迷迷糊糊着时醒时眠,待我起床时窗棂外的天色已蒙蒙发明。我唤了觅兰进来替我梳洗,她一见我面色,不由惊道:“福晋可是夜里受了寒,今日面色竟这样差。”
我坐在梳妆台前,自镜中见到自己不由也是心中一唬。面上毫无血色,便是嘴唇也略略泛白,眼神黯淡毫无光泽,双眸之下隐隐悬挂着一团乌青。我拂拂面,轻笑道:“今日面色的确差了些。”
觅兰轻道:“不如奴婢去请曾大夫过来瞧瞧?”
我只轻轻摆了手,道:“不过昨夜睡得不安稳罢了。”
正说话间,便见得翠儿小步跑进门来。觅兰见她这般失了规矩,忍不住嗔道:“这般没有规矩,被人瞧见岂不又惹闲话了。”
我见觅兰太过严肃,笑道:“在自个儿院子里,便由着她吧。”
翠儿朝觅兰撇一撇嘴,方才自腰束里取出一封信件,在我耳畔低声说道:“福晋,这是魏大人派人送来的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