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老太爷抬眼看了三小姐的额上的细布,脸上还有瘀肿,顾不得自己的身体也不爽利,挣扎着就要坐起来。
“雪霏,你怎么还是这么不知道照顾自己?不过才一天没见,怎么就这样了?你身边那些丫鬟婆子都是死的吗?”。
流云本就没进过这水镜轩,更没来过水镜轩的里间。从跟随小姐进来开始,她便是低着头,小姐跪了她也跟着跪在一边。
眼下老太爷身子还虚弱,却是一脸怒容,她就不由得把头垂得更低。
在老太太的亲自搀扶下,老太爷倒是坐了起来,一向喜怒哀乐不行于色的他,如今却全然没了往日的镇定。见容雪霏没有回话,忙又和声细气地问雪霏,“告诉祖父,是谁欺负你了?”
容雪霏在老太爷的注视下仍是一言不发,她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老太太,又连忙低头,这次却是不肯再抬头了。
在平时这也算是三小姐的品格,不说话又低着头,不管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还是大太太身边的人都经常能见着。只是放在这个情形下,这种不言语和低头的动作在别人看来,尤其是在老太爷看来又是另一番含义。
她这是因为惧怕自己的祖母,所以什么都不敢说吗?
容雪霏那短促的抬头,老太太自然是看到了,而且脸色也为之一变。如此含羞带怯的病美人,面容又和那个人有六七分相似,心里没来由地就有了火气。只是安国公今天是清醒的,她不好直接发作,只得继续静观其变。
老太太的这番思量姑太太一点都没能察觉,她见母亲的脸色不好,容雪霏又只字不提昨天下毒的事情,心里一急,顾不上父亲还在看着,直接呵斥起容雪霏来。
“好你个小丫头,这个时候还装傻充愣!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清楚,还有脸在这装可怜,你……”
“妹妹,刘太医说父亲身体还很虚弱,你这么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姑太太发作时老太爷和老太太脸色都不好看。姑太太是老太太所出,彼时又是容府唯一的小姐,父母都溺爱一点也是有的。
而后又是风风光光地嫁给了淮安公府的世子。本想着嫁了人操持府中中馈,总该沉稳内敛一点,哪成想还是这般的急躁有失分寸。且不说老太爷还没问她话,就是问了,也不该是这个口气。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得父亲和孙女说话,做女儿的插在中间大呼小叫的道理。
父亲中毒和雪霏被怀疑的事情,大老爷心里也疑虑重重,只是当时父亲昏迷,妹妹也是担心自己的父亲,故而她呵斥雪霏乃至出手伤人,碍于母亲的面子,他这个做大哥的只当是没看见。
若是容雪霏什么都没做,妹妹昨天的举动便是有失公允;可要是错在容雪霏那里,又会丢了自家的脸面,可谓是左右为难。而今天母亲刚说要唤雪霏来问话,父亲便说就在水镜轩问,他原还担心侄女年岁小,说不清楚。
结果雪霏过来,和父亲问安的话大方得体,还瞒下了挨打的事情,坦坦荡荡,全然不像做了错事的孩子。反观妹妹却不分场合做出有失身份的事情,他不打断妹妹,只怕妹妹是躲不掉父亲的责骂。
果然,他出言打断之后,母亲也用眼神示意妹妹不要再说话。
只见老太太一面让女儿退下,一面又和声细气的问容雪霏,“三姐儿,原本你年纪小,这些事也怕你说不明白。但是昨儿你祖父吃坏了东西,来水镜轩问过安的又只有你一个,你且告诉祖母,昨儿你什么时候来的,做了什么,又带了什么?”
总算是进入正题了。容雪霏怯怯地看了一眼姑太太,被姑太太瞪了一眼吓了一跳,复又深吸了一口气,小声地回道:
“昨儿卯正,我从晓月堂出来,带了青岚和流云,还拿着祖母赏的细馅点心,本是准备先去伯母那里问安的。从游廊经过的时候,遇上了水镜轩的端砚,说祖父唤我过去。可巧我屋里的素月也来找流云,问绣样子收到哪里去了。因怕祖父着急,我就遣了流云回去,让青岚拿着点心和我一起来了水镜轩。”
老太太又要再问,反被老太爷打断了,他再次端详着容雪霏额头上和脸上的伤,尽量和声地问道,“雪霏,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容雪霏又下意识地看了眼姑太太,接着马上低头不敢抬起来,小声地回道,“祖父,是雪霏自己淘气,不小心跌倒了摔的,和别人没关系!”
她不低头不这么说还好,听她说完,老太爷怒气又添了几分。偏这时候老太太跟前的红缨奉了茶过来,老太爷刚拿起那茶碗,接着又地撂在红缨手里的茶盘上。
“你们谁来跟我说说昨天到底怎么回事?”
老太爷发了脾气,屋里的温度似乎就降了几度。
谁都知道三小姐的好脾气素来不爱告状,就是丫鬟婆子怠慢了,也要旁人气不过,府里这些长辈才有机会知道。老太爷经过昨天那么一折腾,身子虚弱是有的,却也没到犯糊涂的时候,三小姐就是再怎么摔倒,脸颊都不可能是那个样子。
大太太心里暗自窃喜,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像屋里其他人一样,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难得她这个侄女开了窍,一番话回得大方得体,又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放下了心里最大的忧虑,她也乐得看公公好好追查一下事情的经过。
大老爷和大太太神色自如,他们不过是为难不说父亲会生气,说了又白白得罪人,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选择了避而不谈。事情本就和他们无关,于是面色坦然。
老太太和姑太太相比之下一个面色难看,一个畏畏缩缩,还不及脸上带伤又弱不禁风的容雪霏来得镇定。
这些老太爷自然是都看在了眼里,便也明白了七八分。他人在水镜轩静养是不假,可那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和老太太做了几十年的夫妻,这点的了解他还是有的。一方面是不想让发妻难看,一方面对雪霏也确实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而今屋里的气氛凝重,每个人的表情都各不相同。人都说儿子像母亲,女儿像父亲,容雪霏这张脸和除了白皙和那点端庄秀美的贵气像她的母亲,眉眼之间倒是和庄姨娘更为接近。原本府里女眷的事情,男人不应该过问的太多,可看了雪霏受了伤还不敢说出实情的样子,他又于心不忍。
“詹亭,这是怎么回事?”
见每个人都没有要回答的意思,老太爷索性点了大老爷,詹亭便是大老爷的字。
被点到了就是注定躲不掉,大老爷没办法,只得上前应道,“父亲,昨天您身体有恙,就只有雪霏她来这边问过安。所以……”
“所以什么?”
大老爷容瑞峰越是吞吞吐吐,老太爷就越没耐心。偏生大老爷也有意无意地用余光去瞟姑太太,老太爷便转向自己的女儿,“瑞君,你来说。”
容家本就是个大家族,支系甚广,安国公这一支子息却并不繁盛,总共只得了三子一女,府里的三老爷是另一位姨娘李氏所生,眼下补了个缺还在任上。而那唯一的女儿容瑞君取名时便也和兄弟们一样,中间取了瑞字。